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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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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婦無恙,多謝大司馬。」柳夫人頷首還禮。 魏郯微笑,道:「憶昔季淵離京往揚州,某置酒相送。彼時見過夫人,一晃已近六年。」 柳夫人看著他,神色並無波瀾。 「從前舊事,難為大司馬還記得。」她聲音淡淡。 魏郯轉頭,看看身後的三個年輕士人,隨和地笑笑,道:「某與三位公子相談甚歡,聞得夫人在此,特來拜見。」 那三位士人神采奕奕,我明白過來,他們大概就是裴潛的堂兄弟。 「三位公子舉入孝廉,太史府上果然棟樑輩出。」魏郯道。 「老婦久居後堂,朝廷國事,並不知曉許多。」柳夫人目光冷淡,「大司馬日理萬機,老婦不敢叨擾,就此告辭。」說罷,她向魏郯一禮,轉身離開。 「姑氏……」羅氏面色尷尬,望了魏郯和我一眼,急急行禮,「姑氏今日身體不適,大司馬與夫人勿怪。」說罷,又連聲致歉,追隨柳夫人而去。 眾人留在原地,面面相覷。魏郯的臉上卻神色如常,不見絲毫慍怒。 我瞥向四周,心知柳夫人在眾人面前給了魏郯一個下馬威,今日之後恐怕又要成為多少人的談資。 「妾方才聞得水邊磬響,似乎流觴之樂並未結束。」我打破沉默,向魏郯問道,「不知方才鬥詩,可有勝出之人?」 魏郯看看我,微笑:「正是。」說罷,看向裴潛那三個表情各異的堂弟,「某還不曾聽得諸位公子賦詩,不知今日是否有幸?」 三人恢復神色,紛紛欣然應下。 水邊的雅會直到日頭西墜才結束,場上每個人都喝了些酒。 魏郯與一眾士人且走且談,似乎興致勃勃;魏昭身旁也是熱鬧,我們離開的時候,他的酒席還不曾散。 回到府中的時候,已經是掌燈時分。 回到房裡,魏郯看到乳母懷裡睜著眼睛的阿謐,露出笑容,將她抱了起來。 「等父親回來麼?嗯?」魏郯用鼻子蹭蹭阿謐的臉蛋,聲音柔和。 阿謐「嗚」一聲,小手漫無目的地張著。 「夫君去更衣吧,還要用膳。」我讓阿元和乳母下去,從他手裡接過阿謐。 魏郯放開手,又有些捨不得地沖阿謐笑笑,去椸前脫衣服。 「今日的雅會,是二叔辦的?」我一邊給阿謐喂些水,一邊問道。 「嗯。」魏郯在屏風後道,「都是新舉的孝廉。」 我又問:「這些孝廉,似乎不單只是士族子弟?」 「嗯。今年的孝廉,不論出身,皆可舉薦。」 我的手上的湯匙送得有些快,阿謐咳了起來。我連忙放下湯匙,抱起來拍她的背,可才停下來,阿謐卻小臉一皺,開始「哇哇」地哭。 「怎麼了?」魏郯從屏風後面出來,看著阿謐,伸手道,「我來。」 我也不爭,將阿謐交給他。 說來奇怪,阿謐在我懷裡哭得用力,可魏郯抱著她「哦哦」轉了兩圈,哭聲就停了。 「此事,是夫君的意思?」我看著魏郯,問道。 「嗯?」魏郯看我一眼,繼續哄著阿謐:「嗯。」 承認得倒是爽快。 我沉吟,道:「夫君,妾有一言,不知當講不當講。」 「講。」魏郯走過來,在榻上坐下。 我說:「夫君,自前朝以來,士族繁盛,朝中為官者,百秩以上從無庶族。夫君此舉,可曾設想過士庶同朝,士族豈肯相讓?」 「是不肯。」魏郯卻神色悠然,「昨日王據還來與我說過。」 我訝然:「那夫君以為如何?」 魏郯抱著阿謐,讓她坐在腿上。 「士族如何而來?」他看看我,緩緩道,「朝廷奉養這些家族幾百年,大多子弟已墮落無用,卻尸位素餐空耗國力,又拉幫結黨,要來何用?」 我微微蹙眉,道:「話雖如此,可朝廷中,三公九卿,全是士族出身;六百秩以上高官,更無寒門之人。」 「我並非打壓士族。不分出身,乃為唯才是舉。」魏郯道,「士庶如何不能同朝?父親在軍中以才幹拔擢,六百秩以上的將官,大多數都是庶族。再如公羊劌,夫人亦覺得此人有大才。可他即便出身高門又如何?靠家族連帶,他四十歲之前頂多千秩,因為上面人太多,輪不到他。」 我張張口,一時不知從何處反駁。此言雖不能讓我心服口服,卻也是有理。他能說出這麼許多,看得出來是經過深思熟慮,我對朝政本是外行,辯論下去也不會有什麼結果。 「妾之意,並非說夫君此計不可。」過了會,我想了想,語氣軟下,「只是朝廷之中本是錯綜複雜,即便沉屙,還須以藥緩緩而圖,急不得一時。」 魏郯看著我,唇角勾起。 他一手抱著阿謐,另一隻手卻伸過來摟住我的腰。 「夫人擔心為夫?」他低頭看著我,黑眸光芒撩人。 我莞爾,抬手輕輕撫著他的眉毛:「妾擔心阿謐。就怕夫君一個狠手下去,阿謐將來想找個世家子做夫君都找不到了。」 「世家子有什麼好。」魏郯不以為然,將阿謐抱起來,讓她軟軟的雙腳立在腿上,悠悠道「世家能當飯吃?要找就要找父親這樣的,是不是,阿謐?」 阿謐很喜歡這樣站,嘴裡「嗚嗚」地哼著。 魏郯笑起來。 我也笑,把頭靠在他的肩上。看著面前的燭火,心底卻想起從前的一些事。 先帝其實是個勤勉的皇帝,他對士族把持朝政頗為不滿,曾經下令各地大族不得蓄奴婢,不得養部曲,還曾經有意強令限制大族名下的土地之數。這些新政還未成形,便遭到了強烈的反對,即便強行推行了一陣也不了了之。而先帝與朝臣的不和也人盡皆知。此事的後果亦是重大,士族們看到先帝拿他們無法,行事陽奉陰違;而先帝對朝臣們則日漸多疑。後來想想,卞後向先帝譭謗父親,也正是看准了這一點…… 如今,經過顛覆般的動盪,天下士族十余四五。魏郯走到如今這個位置,他的想法與先帝也漸漸靠近。 接下來呢?我覺得心底似乎有什麼硌著,一點也不安穩。 最炎熱的時候慢慢過去,魏府中卻因為魏傕的病勢愈加不安。 韋郊一直沒有回來,魏傕的病,也沒有良醫敢醫治。家中只得就著從前的藥方為他熬藥,但是效用寥寥。即便如此,魏傕也仍然執拗,看到藥就發怒,似乎指責家人要害他。 郭夫人無法,認為這是中了祟,請了好幾回方士和巫師來查看驅邪。 任姬的肚子也一日一日鼓了起來,等到七月,已經將近臨盆。郭夫人另辟了一處舊屋給她做產室,早早地將她移了過去。 家中風雲湧動,外面卻有好消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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