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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六


  「陛下!」徐後轉向身後,天子卻倚在榻上,恍若未聞。

  「來人,」他拂拂袖子,站起身來,「回宮,朕要歇息。」

  徐後臉色一變,攔在他身前,低低道:「陛下這是做甚!」

  天子卻神情不改,冷笑:「怎麼,丞相要來擾朕清夢,皇后亦相助麼?」

  話音才落,卻聽一個中氣十足的聲音喝道:「陛下酒宴熱鬧,老夫才來,便要散了麼?」

  我望去,心底暗暗一震。

  一匹黑色駿馬飛馳而來,上前一人金冠錦袍,正是魏傕。他竟縱馬闖入宮禁而來,在幾丈之外停住,一躍而下。

  無人敢上前阻攔,只見魏傕身著錦袍大步走來,虎虎生風。

  徐後和天子皆不再動作,立在亭上看著他,神色微微發僵。

  魏傕的臉上不辨喜怒,掃了周圍一眼,看到我。

  「舅氏。」我行禮,低頭間,聞到一股濃重的酒氣。

  魏傕沒有回答,卻逕自走到亭上,站在帝后面前。

  沒有人敢問他為何見了天子不拜,他與天子對視時,空氣膠滯,我能感到心4020電子書在撞著胸口。

  毫無預兆的,魏傕突然「鏘」一聲拔出劍來。

  眾人嚇了一跳,我看到帝后皆後退一步,天子的臉色發白。

  「丞相何意。」天子的聲音緊張。

  魏傕卻笑笑,將劍尖挑起案上的一隻金觴。

  「陛下今日行宴,盡興否?」他問。

  片刻,天子答道:「甚盡興。」

  魏傕笑起來,聲音越來越大。突然,他將金觴往空中一撩,用劍劈下,只聽「鐺」一聲響,金觴落地,已成兩半。

  「臣今日亦在府中暢飲,正興起之時,忽從趙賊府中搜得一物,特來呈與陛下!」魏傕語帶戾氣,從袖中扯出一物,擲在天子胸口。

  天子接住,一看,臉色登時如白灰一般。

  我亦如遭霹靂,此處雖隔著兩丈,那白絹卻認得清楚,上面暗紅的字跡已經發黑,正是天子的血書!

  「昏君!」魏傕怒喝一聲,提劍指著天子的胸口,「可認得此物!」

  「舅氏!」我不及多想,急忙上前。可不待我阻攔,一個身影已經擋在二人之間。

  「丞相明鑒!」徐後將天子攔在身後,聲音微微發顫,「天子素贊丞相高義,這等矯詔必是賊人偽造!」

  「偽造?」魏傕冷笑,「天子手跡,老夫豈不認得!詔上玉印,又是何來?」

  「趙雋勾結梁仁出入宮禁,偽造天子手書玉印。」我上前道,「亂黨欲以矯詔號令天下,舅氏明察秋毫,聞風即以剿滅。以兒婦之見,此詔留於府中,乃為誘舅氏與天子生隙,置舅氏于不仁不義之地!舅氏世之英雄,豈可中了奸人之計?」

  我一口氣說完,只見魏傕目光冷厲,犀利如刃。

  背上如抵芒刺,我望著他的雙目:「舅氏三思。」

  魏傕神色不動,卻將劍向前抵了抵。

  我幾乎能聽到心蹦出來的聲音,徐後望著魏傕,沒有退後,卻將手握住劍尖。她的聲音低而發虛:「夫人所言甚是,丞相明斷。」

  殷紅的血從手掌中滲出,染紅了她雪白的袖口。

  我望向天子,他看著徐後的手,嘴唇發白。

  「父親!」這時,魏郯的聲音在亭下響起,我看到他,心中猶如一塊大石落地。

  魏郯幾步上前,目光掃過,似乎已明白發生何事。

  「父親,」他握住魏傕的手臂,沉靜道,「此書來歷可疑,父親欲鑒真偽,可問天子。」

  「哦?」魏傕陰晴不辨,看向天子。

  天子面白如紙,我能看到他的手在袖子下緊緊攥著。

  「此乃趙賊矯詔,其心可誅。」他的聲音平板。

  我聽到這話,不禁松了一口氣。

  「父親。」魏郯看向魏傕。

  魏傕盯著天子,少頃,露出笑容,收回了劍。他一抖袖子,退開兩步,向天子一禮,聲色俱是和氣:「朝中近來議論不斷,謠言臣誣害忠良。臣深覺冤屈,今日特此入宮向陛下呈此物證,請陛下明斷。」

  天子面無表情:「丞相忠直,朕甚慰。」

  魏傕卻道:「趙雋逆賊,竟敢矯詔,臣請按律處置,其罪加誅九族!」

  天子的目光陡然暴起,我瞥見徐後一把握住他的手。天子看看徐後,喉嚨滾了滾,幾乎一字一頓:「便如丞相之意。」

  魏傕這才露出滿意的笑,神色悠然,四處張望一下,道:「今日上巳,臣入宮來,還未及向陛下討祓禊之物。」

  一旁的黃劭聞言,忙讓宮人將香草呈來。

  天子取過一束,看向魏傕。

  魏傕躬身,雙手抬起。

  我毫不懷疑如果那花草生得再結實些,天子會乾脆將魏傕的腦袋捅穿。

  可他只微微停頓,將香草放在了魏傕的手上:「丞相康直。」

  魏傕笑容滿面:「謝陛下。」說罷,整整衣冠,轉身大搖大擺地朝他的馬匹走去。

  「回去吧。」耳邊驀地響起魏郯的聲音。

  我抬頭,正對上他黝黑的雙目。

  「嗯。」我頷首。

  魏郯帶著我向帝后一禮,不再多言,告辭而去。到了亭下,他溫暖的手掌握住我的手,我才發現自己渾身冰冷。魏傕已經走遠,我的手指還在微微發抖。

  我回頭,天子還在亭中,正將一塊巾帕為徐後包紮手掌。

  徐後卻側著頭,眼睛望著這邊,一動不動。

  §第51章 上巳

  才回到府中,郭夫人就把我和魏郯叫去了堂上。她有些神色不寧,見到我們,問魏郯:「我聞得丞相行宴正酣,忽而提劍闖入宮去。方才回來,他面色不豫,左右莫敢近前,出了何事?」

  魏郯與我相視一眼,稟道:「母親勿慮,是趙雋府中搜出了些物證,父親入宮呈與天子。」

  郭夫人看著他,臉上將信將疑,微微頷首:「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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