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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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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狩最隆重的時刻終於來到,天子脫下裘衣,從黃門侍郎手中接過金鈚箭。鼓聲響起,一隻渾身雪白的狼被驅趕入圍場。 眾人一陣興奮的議論之聲。 白狼極其稀有,自古以來,乃是天子專用的獵物。從前在長安,皇宮中有專用的狼圉繁育白狼,以供天子圍獵。而長安毀壞之後,此獸蹤跡難覓,天子圍獵只能用雄鹿替代。 這場中之人,大部分是第一次看到傳說中的白狼,紛紛翹首。 天子張弓搭箭,我望見他神色肅穆,可是臂力明顯不足對付那張特製的大弓,手微微抖著。 眾人靜下來,望著天子瞄準。刹那,弦響聲乍起,箭離弦而去,飛了一段,卻落在場中,白狼仍安然地四處亂跑。 觀者的神色變得微妙,不少人心照不宣地相覷。 天子的臉上有些尷尬,卻很快平靜下去,從黃門侍郎手上接過第二支箭。 「陛下,此弓似不佳,臣請一觀。」這時,魏傕悠然開口。 天子看看他,似思索片刻,輕鬆道:「有勞丞相。」說罷,將弓遞過去。 魏傕接過那弓,彈了彈弓弦,又拉了拉。忽然,他從胡祿裡抽出一支箭,搭在弓上,拉弦瞄準。 「嗖」一聲破空,人們還未反應過來,箭已離弦。白狼頭顱對穿,一下倒在雪地上,殷紅的血攤得刺目。 寂靜突如其來,先前還在笑語的人,神色凝固在臉上。 「司射,怎不報獲?」魏傕卻自若,向場中問道。 僵立的司射神情變了變,忙道:「稟丞相,上殺。」 魏傕笑意從容,轉向面色緊繃的天子,將弓遞過去:「臣方一試,此弓無礙。」 天子盯著他,羞怒至極的目光在蒼白的臉上毫無掩飾,我甚至能看到他的右手緊緊攥在劍柄上。 心倏而提起,就在我擔憂他會按捺不住暴怒拔劍的瞬間,一隻手接過魏傕手中的弓。 「有勞丞相。」徐後聲音婉轉,說罷看向天子。 天子神色陰晴不定,與徐後對視片刻,伸手接過弓。 我似乎能感覺到許多人松了一口氣,看著天子與魏傕各自重新歸位,我才發現自己的手心緊攥,張開,一陣濕冷的汗膩。 事情突如其來,持續兩日的冬狩終於結束之時,人人臉上都帶著心照不宣的顏色。 回府的時候,我和周氏、毛氏三人一反來時笑語不止,皆沉默著不說話。 毛氏有些忍不住,看看我們,猶豫著說:「丞相方才那箭……」 「噓。」周氏忙道,朝她搖搖頭,示意車外。 毛氏噤聲。 我看著顫顫的車幃,一語不發,思緒回到當年。 父親和兄長們被處死之後,我雖有劉太后庇護,卻如同行屍走肉,每日渾渾噩噩,只將自己關在屋子裡。來看我的人除了劉太后,只有當年皇子琛。 那時,皇家的所有人,對於我而言都是充滿恐懼和仇恨的噩夢。皇子琛也不例外。 我看到他,就像見了仇人,甚至趁著他給我遞糕點的時候抓住他的手狠狠咬上去。我確定那很疼,他當時都流血了。可是他一語不發,也沒有告訴太后,隔天之後,仍然給我送來米糕。 我記得他那時看著我,臉上帶著與年齡不符的沉靜,輕聲說:「你想你父母是麼?我也想我母親。可若是死了,連想都不能想了。」 不知道是他那話讓我想起了父親臨死前的囑咐,還是我明白他不是我真正的仇人,從那以後,我再也沒有對付過他。我們也算同病相憐,如果沒有他,我不知道自己那段痛苦的日子會怎樣度過。 記憶裡青澀而和善的皇子琛與今日面色蒼白的天子重疊,我心底重重地歎了口氣。 一事不平又添一事。若說先前撞破魏郯與徐後相會令我不知所措,而在那圍場之上,則當真心驚肉跳。我不敢想像,若天子若當場拔劍,事情將如何收場。 我不得不佩服徐後,今日之事,她表現得很聰明。那般劍拔弩張,她主動上前緩和,無論在天子那裡還是在魏傕那裡,都顯示了她的重要。 而我呢。一面是父親殞命扶持的故人,一面是寄身籬下的夫家,若果真有朝一日兵戈相向,我當如何? 正當滿腹心事,忽然,一陣馬蹄聲傳來,未幾,馬車驟然停下。 我和周氏、毛氏都被顛得歪倒,正要問出了何事,魏郯的聲音忽而傳來:「夫人可在車內?」 馭者答道:「稟大公子,夫人正在車內。」 我怔了怔,周氏和毛氏皆露出訝色,片刻,相覷而笑。 車幃掀開一角,果然,魏郯在外面,臉被北風吹得發紅,呼著白氣。 「大堂兄怎這般心急,還未回府呢。」周氏曖昧地取笑。 魏郯笑笑:「只耽誤片刻。」說著,眼睛卻看著我,「我要立刻去長安,夫人去麼?」 §第44章 長安 我已經六年沒有再看到長安了。那個地方,承載了我幾乎的所有悲歡離合,我的一切,都深深烙上了它的影子。人們說它已經變成了廢墟,因此我一直彷徨,想去看它,又怕看到它不復從前的模樣而徒增傷感。 所以當魏郯問我的時候,我很是猶豫了一下。但是想到魏郯走開,自己就要獨自留在魏府,今日圍場之事,還有懷孕的許姬,每一樣我都感到厭倦。相比之下,魏郯雖在早晨與我有些小狀況,可待在他身邊,比應對那些人要輕鬆多了。 「夫君要去多久?」我問。 「兩日。」魏郯道。 我頷首:「妾與夫君同往。」 身後,周氏和毛氏低低的笑。我嗔怒地瞥她們一眼,下車去。 這兩日在野外歇宿,一些日常用物車上就有。魏郯要趕路,也不回府,把我和隨身物什塞到一輛更小的馬車上之後,立刻就出發了。 雍州離長安不遠,當年因為長安毀壞,天子歸朝不得,魏傕才選了雍州作為新都。不過寒冬裡冰雪覆路,一行人走得並不快。 晚上宿在一處小縣城裡,縣令和縣尉聞得魏郯來到,本來要設酒宴,可是魏郯說趕路疲乏,明日還要早起,婉言推拒。夜裡無事,我和魏郯同時躺到了榻上,這還是幾天來的頭一回。 方才用熱水洗了腳,暖暖的。不過墊的褥子不夠厚,板有點硬,我輾轉了一下。 「冷?」魏郯問。 「不冷。」我說。 魏郯卻好像沒聽到,伸手抱了過來。 「還是抱著夫人睡舒服。」黑暗裡,他貼在我的脖頸,話語帶笑,「昨夜在營中,我與子賢共榻,他打鼾,還差點將我踢下榻去。」 我笑笑,道:「夫君昨日很忙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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