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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〇


  「那我說了。」不待我回答,魏郯道,「我與皇后,從前曾有婚約。不到一年,婚約就解了。」

  這話來得毫無徵兆,我的心吊起。雖然早就知道,但聽他親口對我說,感覺還是不一樣的。

  「嗯。」我不知怎麼回答,只得敷衍應道。

  「我們兩家祖父是舊友,兩家一直有來往。」魏郯道,「父親在洛陽為官時,曾遇過些麻煩,多虧徐少府在長安相助,而後,我家遷往長安,來往的第一個人家就是徐氏。也就是在那時,我與徐蘋相識。婚約之事是我祖父與她祖父的意思,徐少府並不樂意。我父親知曉她家的心思,訂婚之後亦不宣揚。果然不到一年,徐少府稱徐蘋有疾,相士言不可早婚,親自上門來退了親事。」

  「定親之後,我去了羽林。那裡軍紀森嚴,我與徐蘋半年也見不上一面。等我終於得了空閒回家,卻聞得退婚之事。」魏郯自嘲地笑笑,「那時我一腔意氣,不知因由,要去徐府問個明白,父親把我關了起來。但不到兩月,我就聽說了先帝要為皇子箴選妃,名冊中就有徐蘋。後來的事你也知道。父親將天子迎到雍州,百廢待興。從前長安的百官也跟隨而來,徐少府就在其中。隔年之後,奉常奏請立後,天子在百官家眷中選妃,徐少府將徐蘋送入宮中,未過多時便立為皇后。」

  我聽著這些話,一語不發,心思卻像軲轆一樣轉個不停。

  皇子箴是卞後的兒子,那時卞後受寵,徐少府退婚送徐蘋去選妃的意圖一目了然。我記得魏傕當時不過是個騎都尉,而徐少府身居九卿,看不上魏傕亦在情理之中。

  「……他是故意的,是麼……」我想起在林中,徐後質問魏郯的話。

  她說的並非無理。天子已是傀儡,所謂立後,不過是將這傀儡湊成對。魏傕與徐氏相交多年,知根知底,讓徐蘋當皇后再好不過;可一旦將來生事,徐蘋和徐少府一家卻是逃不掉的。

  我眼前仿佛出現了魏傕那心機滿腹的模樣,不禁覺得脊背一涼。

  「前年,皇后曾懷過一子。」魏郯繼續道,「去年春時不甚流失,只有四個月。此後,她總疑心有人要加害,心神不寧。她送密信來,求我看在從前的情義,救她一命。我時常征戰在外,回書不便;等我回到雍都,她又潛出宮禁來見我,如今日這般,已是第五回。」說罷,他看著我,「我與徐後之間就是這些,除去她與我相見之事,其餘子賢都知道,夫人可去問他。」

  這話聽著像小兒賭咒。魏慈那個人雖然算不上老謀,卻也是個鬼精的,又一向與魏郯交好,我才不會去跟他求證這些。

  「如此。」我頷首。

  「還有一事。她喜歡虞美人,當年定親之時,她頭上簪的就是此花。」

  我訝然:「虞美人?」

  魏郯頷首:「定親之後,她曾贈我一塊虞美人的繡帕。這是當年留下的唯一之物,一直收在側室的舊衣箱中。」

  我被噎了一下。這話的意思,明裡暗裡都是告訴我,他知道我看到了那絹帕。院子裡的虞美人是何意,也已經不再是秘密。

  「夫人。」魏郯注視著我的眼睛,「你我已是夫婦,日後時日長遠。今日這些話我坦誠而言,將來亦當如此。夫人有惑,亦可不必遮掩。」

  我看著他,心像被什麼抓了一下。

  「大堂兄!」正想開口,帳外突然傳來魏慈的聲音,又是喘氣又是興奮,「大堂兄快出來!圍獵要開始了!我看到他們從終南山運來了白狼!」

  §第43章 白狼

  天子和貴人們養尊處優,當然不可能像獵人那樣深入山林,所謂狩獵,乃是在野中設好圍場,軍士將野獸逐入場中。而天子和貴人們只需要優雅地站在護欄後面,朝那些驚慌失措的野獸放箭即可。

  行伍出身的人當然瞧不上這樣的狩獵,那些氣力單薄的貴人們開弓的時候,我就聽到了一陣低低的噓聲。轉頭望去,那是不遠處護衛的一隊軍士,領頭的是程茂。

  程茂也看到了我,這邊坐著的都是些貴眷,他不好過來見禮,只在原地揖了揖。

  「那是大堂兄的副將麼?我記得叫程茂。」周氏在旁邊道。

  「正是。」我答道,「我與夫君成婚之後,是程將軍護送我來雍都。」

  周氏頷首,笑道,「大堂兄待堂嫂真好,我可聽說堂兄那時為了送堂嫂來雍都,足足派了兩百軍士呢。」

  我也笑笑,沒有答話。

  場上的熱鬧,我雖看著,卻漫不經心。腦子一直在梳理著晨早的那些事,一刻也不曾停歇過。

  其實,我很慶倖方才魏慈來打斷,否則我真不知道該如何應對魏郯。

  他把我從那樹林裡拽回來,剛坐下就滔滔不絕地把他與徐後的事說了一通。末了,還對我說什麼天長日久,不必遮掩之類的話。

  我倒不是在意魏郯與徐後的事幾分真假,他對我說了許多,無非是要告訴我他對徐後的態度。我在意的,是他將來會如何。徐後再想見他,他還會去見麼?他在林子裡對徐後說這是「最後一次」,可是恐怕連他自己也不敢篤定,下次徐後再說什麼不見不散,他會不會真的狠得下心不見。

  戚叔曾對我說,「少年情摯」。我心底苦笑,自己這個正室,對夫君私會舊情時的心境,竟是揣摩得深切。這是否因為,我也有一個從來不曾真正放下的裴潛?

  這件事唯一值得慶倖的,是魏郯主動跟我解釋。這說明這些日子雖然冷淡,但他仍然還願意與我把著夫妻做下去。

  至於他說的坦誠,我何其不想。在聽到的那一瞬,我也很動心。

  對於這個婚姻,我們或許都已經表現出了最大的誠意,可坦誠二字對於我們並不公平。就像父親和母親一樣,他們縱然舉案齊眉,母親也有許多話不會在父親面前說。我很迷惑,魏郯心裡所想的夫婦,究竟是如何模樣?

  圍射兩輪之後,軍士將圍場中死傷的野獸拖走,鼓聲再起,新的一輪即將開始。

  「那人是誰?」毛氏指指圍場上幾個正要搭箭射獵的人,「那個綠袍披甲的,我從未見過,怎與幾個皇室宗子立在一處?」

  我也望去,只見那人身長七尺餘,的確面生得很。

  「那是梁仁。」周氏道,「聽說是文皇帝六子河間王之後,征譚熙時投了丞相,天子按輩分稱他『皇叔』呢。」

  「文皇帝時的河間王?」毛氏哂然,笑道,「那是兩三百年前的事了,天子跟這個皇叔隔得可真遠。」

  「你可勿將他小覷。」周氏道,「聽說此人家貧,幾畝薄田不夠養家,他就跟人學了編席,混跡市井。黃巾軍亂,他糾集鄉黨殺寇守城,舉為縣丞;後來何逵之亂,他又投奔董匡,董匡戰敗,又投遼東盧康。譚軍退往北方,譚熙四子譚堯投往遼東,梁仁策動盧康殺譚堯,丞相表其為交州牧。」

  「這麼說,此人一直投來投去呢。」毛氏咋舌,說罷,看看周氏,神色曖昧,「堂叔對你也不錯,說得真多。」

  周氏臉紅,卻不掩得意:「他能說多少,還不是我好問。」

  魏郯和魏昭幾人上場之時,軍士們明顯地發出興奮的聲音。我望去,魏郯站立之處正是當先,他試了試弓弦,忽然,朝這邊看過來。

  遠遠的,目光似乎在我這裡停留了一下,未幾,轉過頭去。

  「咦?大堂兄在看誰?」周氏掩袖,眼角帶笑得瞅我。

  「不知呢。」毛氏跟她一唱一和,說罷,吃吃輕笑。

  我裝聾作啞,卻不自覺地朝天子那邊望去。他離這邊不過三四丈遠,只見一身獵裝,身披裘衣。他旁邊,徐後的一動不動地盯著圍場,臉上似乎敷了許多粉。

  帝后的下首,魏傕身披大氅,神色似乎興致勃勃,肥壯的身形氣勢十足。

  野獸被逐入場中,司射一聲令下,箭矢嗖嗖離弦,群獸盡皆倒下,無一虛發。

  喝彩之聲很響亮,魏郯笑著與魏昭和魏慈說著什麼,神色輕鬆。

  天子和徐後的神色皆面無表情。

  魏傕摸了摸鬍子,面帶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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