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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二


  魏郯在陽光下半眯著眼睛:「無事不能來?」

  我:「……」

  魏郯在我身旁的一段枯木上坐下,雙目相對。說實話,我不太喜歡跟他對視。他的臉本來就有些日曬的麥色,濃眉深眸,眼底藏著銳氣,又總教人摸不清他想做什麼,讓我覺得事情全不在我的掌控之內。

  我首先轉開目光。

  「軍士說你這邊分了糗糧給流民?」魏郯道。

  阿元縮了一下。

  「嗯,」我說,「我見他們太可憐。」

  我以為魏郯會像我剛才說阿元那樣說我,可他隻字不提,只問我:「糗糧還夠吃麼?」

  「夠了。」我說,過了會,岔開話,「譚熙那邊,打得很凶麼?」

  「但凡戰事,豈有不凶。」魏郯道,「等打完了譚熙,朝廷會發令安民屯田,彼時必無流民之事。」

  先打敗了譚熙再說吧。我心裡道。面上,卻莞爾點頭:「如此甚好。」

  魏郯看著我,眼睛半眯。

  那種仿佛就要被人窺破心事的感覺又來了,我裝作看頭頂飛過的一隻小鳥,轉開頭去。

  天氣多日晴好,進了河南,道路平直。四日以後,一行人到了潁川。

  一路上,我發現魏郯似乎並不著急趕路。能夠到郡縣裡走上一遭,他就絕對不會為了省去費時的應酬而宿在鄉邑。而每到一郡一縣,魏郯也會跟當地長官細談,政事百務,態度謙和;而那些長官也頗為受用,賓主皆歡。

  潁川是個大郡,人傑地靈,出過許多望族。正是由此,此地多豪強,養部曲築高牆,即便經歷亂世,潁川也並沒有像別處那樣荒蕪蕭敗。

  潁川的郡守姓範,名悅,先帝時就在任。

  此人在我看來很懂審時度勢。先前何逵亂政時,天下聯名討逆,範悅默不作聲。後來譚熙與董匡相爭,範悅表面投了董匡,要錢要糧通通奉送,卻與董匡背後虎視眈眈的魏傕暗通款曲。

  後來董匡三子爭業,魏傕乘勢進攻,一月之內將大半河南收歸朝廷。站穩腳跟以後,魏傕換掉了多數郡守,範悅卻毫髮不動,魏傕甚至把他的幾個兒子都提拔為官。

  有了這般淵源,魏郯來到潁川,自然不會受虧待。

  才入城,範悅就引著百十人的潁川父老在城門迎接。我出來這麼些日子,第一次見到這樣的陣式,不禁坐在車上與阿元面面相覷。

  魏郯倒是淡定得很,我聽到他與範悅一句一句的對話,從容不迫。

  一番見禮,範悅把一行人帶到了他的府邸,他特地把家中的後園騰出來,安排魏郯歇宿。

  先前我一直坐在車上,等我下車時候,範悅看到我,明顯地愣了一下。

  「夫人蒞臨,蓬蓽生輝,先前竟不曾拜見。」範悅上前來一禮。

  「內人足上有疾,行路不便,公不必多禮。」魏郯道。

  範悅含笑,轉頭問旁人屋舍膳食準備齊全不曾,旁人答道早已齊備。范悅拱手邀魏郯和我入宅歇息。魏郯還禮,並不推辭,讓阿元扶了我,一併入宅。

  潁川確實是潁川,範悅家的後園,比淮陽裴潛的整個府邸都大。屋舍寬敞,花木盛放,間以亭台曲水點綴,看得出範悅是個講究的人。

  洗漱更衣之後,範悅在堂上設宴。飯菜很是可口,我甚至見到了一些幾年都不曾嘗到的長安小點。

  範悅很健談,頗具世家大族侃侃雄辯的其度、除了潁川,他與魏郯聊了好些天南地北的事,甚是其樂融融。言語之間,他提及從前曾與我父親同朝,還見過我的兩個兄長。

  「傅公與兩位公子皆乃當世棟樑,只可惜良木易折。」他看起來惋惜而悲痛。

  這種話我聽得太多,早已經習慣了。

  「逝者已矣,範公感念,先人亦有知。」我配合地露出感慨的微笑,轉眼,看到魏郯瞅著我,似笑非笑。

  範悅頷首,面色寬解。接著,話題另開,說到時下的戰事,範悅甚至知道了魏安在淮陽射死了梁衡。

  「久聞四公子聰穎高才,淮陽一箭,名震四方。」他笑容可掬道。

  魏安冷不防被誇一下,臉上有些不自在,看了魏郯一眼。

  「範公過譽。」他頷首,淡淡道。

  飯菜飽食之後,範悅又命人盛酒,笑著對魏郯舉杯道:「潁川人最是講究養生,飯至八分飽之後方得飲酒。悅家中自釀的青梅酒,解乏鎮暑,敬公子一杯,聊為接風。」

  魏郯亦微笑,舉杯相對,一飲而盡。

  這時,范悅向外面道:「怎無樂舞助興?」

  只聽外面有女聲溫婉齊應,幾名家人忽而執燭而入,將堂上的燈盞增添些許。又聽腳步窸窣接踵,八九樂伎魚貫來到堂上。

  「家伎技藝不如長安,只有些管弦歌舞,奉與公子及夫人觀賞。」範悅道。

  「範公客氣。」魏郯道。

  待樂伎坐定,一名歌伎來到堂上,彎眉明眸,口唇塗脂。樂聲奏起,她緩緩擊節,啟唇歌唱。

  她的聲音溫柔又悠長,即便我這樣從小見過無數筵席的人也承認,那是難得的好嗓子。她唱的是一首淮南名曲,詠風頌物,柔情款款。

  我瞥向魏郯,他手裡拿著酒杯,時不時抿一口。

  歌伎一曲罷了,我以為她就要退場,可是她卻只退到一旁。樂聲又起,這時,一陣珠玉琳琅之聲叮叮清脆,香風暗送,我朝門口望去,心中忽動,好一位美人。

  那女子髮髻層疊高綰,身著長袖舞衣,裙似荷葉,襳髾繽紛,動靜之間,如仙女落凡。歌伎繼續再唱,女子和歌起舞,低眉抬眸,嬌羞不勝。盈盈目光,全數送往魏郯案前。

  我看著那婀娜身姿和雲鬢嬌唇,面上含笑,輕輕抿下一口酒。

  酒足飯飽,燭影搖紅,堂上無論侍婢家伎,個個妙齡美貌。

  範悅這廝,真拿我當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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