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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


  郎中給榻上的裴潛把過脈之後,轉過頭來。

  「郎中,公子身體如何?」戚叔走過來,向他問道。

  「無大礙了,傷口已經縫好,敷了藥。」郎中將用具收起,放入隨身的布包。罷了,他皺眉看向戚叔,埋怨道,「我早說過舊傷未愈,騎馬不可頻繁。諸公可曾聽進去?下回再這樣,我是不敢治了!」

  戚叔連聲應承,又謝了幾聲,把臉色不豫的郎中送出門。

  我在一旁看著他們,淚水早已經幹了,臉繃繃的。

  戚叔走到榻旁,看看仍舊沉睡的裴潛,片刻,又看看我,長長地歎了口氣,搖頭:「真冤孽。」

  我低頭。

  戚叔是裴家的老僕。他侍奉過裴氏的三代主人,深得信賴。裴潛出世以後,他專司裴潛的起居行止之事,是裴潛最親近的人之一。

  我和裴潛都是戚叔看著長大的。對於我們而言,他是個嚴慈並立的長輩,有時我和裴潛鬧彆扭,還會去找戚叔評理。在裴府,我最熟悉的人是裴潛,第二熟悉的卻不是他父母,而是戚叔。

  「他……」我的聲音低低,「怎會有傷?」

  「半年前,公子肋下曾中箭。」戚叔倒了一杯茶,放在我面前,道,「傷得挺重,幸虧救治及時才撿回命來。」

  我怔怔地望著榻上的裴潛。

  白日裡從郊野到淮陽,他騎在馬上風塵僕僕,誰想竟是個重傷剛愈之人。再想他之前說我在雍州的時候,他「因事拖延」,那事就是受傷麼?

  「女君啊……」戚叔看著我,忽然紅了眼底。

  「你勿怨公子。」他抬起袖子擦擦眼睛,道,「我知道女君心裡苦,可是女君,公子也苦啊。那時情勢女君是知道的,裴氏上下兩百多口人,主公也是無法。主公決意退婚之時,公子無論如何也不肯,主公一狠心,命人將他捆起來,親自去了府上。事後,公子要去尋你,也是主公把他軟禁起來。公子不吃不喝,才幾日過去,人就瘦得沒了神氣,最後是夫人要在他面前撞柱子尋死,他才開的口。」

  「女君不知道公子這些年過得多沉鬱,他從不曾開懷笑過,年紀輕輕,眉間都擰出了痕。即便是新婚之時,公子與新婦拜了堂,卻轉身睡去了書房,惹得親家差點翻臉。及至長安生亂,公子舉家避往江南,新夫人故去……」

  「故去?」我聽到這兩個字,抬起頭來。

  戚叔頷首,「唉」了一聲,道:「新夫人本身體羸弱,長安到揚州路途漫漫,她發了一場急病就去了。」

  我看著他,睜大了眼睛。

  戚叔聲音低低:「女君,主公也常勸公子再娶,可公子應一聲也不肯。他這些年獨身一人,為的就是等女君回來。」

  ***

  窗戶關著,仍然有夜風從縫隙裡透入,燭火一動一動,光影在裴潛蒼白而沉靜的睡顏上浮動。

  我一直坐在榻旁,心情已經沒有了先前的激烈,卻仍然亂糟糟的。

  「……女君,」戚叔方才的話仍徘徊不去,「容我說一句,女君與公子都是我一路看著來的,少年摯情,最是珍貴。從前諸事身不由己,如今女君與公子再遇,乃是千般不易,若得再續前緣,豈非大善。女君,留下吧……」

  留下麼?

  不知怎的,我卻想到魏郯。

  他送我來見裴潛,卻不告訴我裴潛的事。

  他給我金子。

  他說我留下或離去,全憑自己的意願。

  千頭萬緒,如今即便知道了他的初衷,我仍然覺得他是一個讓人困惑的人。

  榻上的人動了一下,裴潛擰起眉頭,片刻,睜開了眼睛。

  看到我,他愣了一下,迷蒙的雙眸透出喜悅的神采。

  「阿……」他張張嘴,聲音結在喉嚨裡。

  「別動。」我說,拿來一碗水,湊到他嘴邊。

  裴潛微微抬起頭,小口小口地抿起來。直到飲下大半碗,他舒口氣重新躺下。

  我把水碗放下,站起身。

  才要邁步,袖子卻被攥住。

  「阿嫤……」裴潛的聲音低啞,「別走。」

  他的臉色仍然蒼白,烏黑的瞳仁上覆著一層光潤的色澤,如乞憐的孩童一樣教人不忍。

  「我去端粥來。」我說,語氣不自覺的軟下來。

  裴潛似猶豫了一下,望望不遠處放著粥罐的案台,放開手。

  我倒了一碗粥端過來,看看他:「能自己吃麼?」

  裴潛試著動了動身體,才支起一點,卻倒下去,眨眨眼睛:「起不來。」

  我狐疑地看他,又怕他真的牽扯到傷口,只得自己在榻旁坐下。

  戚叔送這粥來已有半個時辰,並不很燙。我用湯匙掛了一勺面上的,送到裴潛唇邊。

  「你吃過了麼?」他忽然問。

  「吃過了。」我說。

  裴潛不再言語,張口將粥吞下,眼睛卻望著我,唇角深深彎著笑。

  「看我做什麼。」我淡淡道。

  「好看。」裴潛雙目中盛著光亮。他的笑容一向迷人,若是別的女子看到他沖自己笑,一定會面紅耳赤,再加上甜言蜜語,說不定會暈倒。

  但我不吃這一套。

  「傻笑。」我鄙夷地說,又將一匙粥塞進他嘴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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