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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


  魏傕如今佔領了西涼至山東的大片江山,雖天子定都雍州,可天下仍然四分五裂。勢利最強的是北方的譚熙,河南大部、河北、以及幽雲州郡全被其割據。除此之外,吳璋割據淮揚,皇帝宗親梁充割據荊楚,王茂割據百越,其餘各路小兵小勇更是數不勝數。

  能被我的父兄邀請赴宴清談的人,其實並非是些碌庸之輩。我坐在魏郯身邊,聽著他們對比著各方強弱,議論攻伐之事,正當入港,一個聲音忽而冷笑道:「諸公這般熱心,莫忘了丞相才伐董匡,雍州錢糧已近空虛。又起戰事,難道教這百十州郡餓殍遍野?」

  說話的是公羊劌。

  席上眾人都望過去,我看向他,微微訝異。

  「仲平,」坐在他鄰席一個中年人瞥瞥魏郯這邊,似有尷尬之色,對公羊劌笑道,「仲平何出此言,丞相乃英明之人,必不致有饑荒之事。」

  公羊劌看看他,冷著一張臉,卻不再出聲。

  席間有人適時地提起近來雍都幾樁新鮮事,話題被引開,眾人又熱絡地談了起來。

  魏郯笑意淡淡,聽著他們說話,甚少發言。

  我將一枚櫻桃放入口中,目光瞟向末席。

  公羊劌手中持盞,神色沉默。忽然,他看向我,目光相觸。

  他面無表情,將盞中的酒一飲而盡,轉回頭去。

  這場宴飲算得賓主盡歡。

  事後,我曾讓阿元去打聽關於宴上那些賓客的枝節。她回來告訴我,宴上的絕大部分人都被魏傕任以官職,只有一人例外,就是公羊劌。

  我訝然,阿元告訴我原委。

  公羊劌在赴宴之前就已經入朝為官,是太倉丞。他的家中對這個位置不大滿意,於是公羊劌的族叔,太僕丞公羊弘將他帶去了那日的宴上,準備向魏郯引薦。

  我記起坐在公羊劌旁邊那個和事的中年人,想來他就是公羊劌的族叔。

  其實公羊劌那兩句話雖然煞風景,魏郯卻並不反感。那日宴席之後,魏傕曾親自面見公羊劌。阿元告訴我,魏傕覺得公羊劌是個人才,欲將他收入麾下,做個軍師祭酒或主簿。可來任命的使者還沒有到,公羊劌已經掛印而去,連太倉丞都不做了。

  「真是個怪人,對麼?」阿元一邊幫我理著織機旁的亂麻,一邊疑惑地說。

  我淡笑地點頭,看著手裡的梭子,將織機上的經緯密密交錯。

  §第13章 若嬋

  魏傕回師,天子親臨城門迎接,雖也算隆重,卻不過是走過場,真正的犒勞是在幾日後。

  聽說朝堂上,一份魏傕擬的詔書上面加蓋了皇帝玉璽,上面從魏傕開始,密密麻麻地寫著討董有功的將領名字。其中,魏傕已是賞無可賞,總不能把帝位賞給他,於是他名下只有金銀之數。魏郯被封淮陽侯,魏昭被封山陽侯,而其他那些密密麻麻的名字,則雨後春筍般催生了著許多聞所未聞的亭侯、鄉侯或將官稱號。

  魏郯進爵,連帶我成了侯夫人,可我在魏府的生活並未因此發生任何改變。魏郯仍然住在魏府,我仍然要盡心服侍舅姑和夫君。

  魏郯有時在家,有時出門。魏傕麾下謀士將官眾多,常常要在正堂議事,魏郯亦陪伴在側。因為這個緣故,他們出征回來之後,我很少去正堂,也再也沒有出過門。要麼去郭夫人那邊伺候,要麼留在自己的院子裡消磨時光。

  但是,魏郯仍然沒有跟我同寢。

  他常常夜宿兵營,要是不便出去,就會在外室的榻上另起一鋪。

  我很疑惑,有幾次想問他究竟為何,可究竟臉皮薄,問不出口。魏郯卻像個沒事人一樣,有時晨起,我和他在外室相遇,他還會無比自然地一邊穿衣服一邊對我笑笑,「夫人早。」

  這些事,只有阿元知道。她替魏郯收拾木榻上的被褥,又看向我,眼神怪怪的。

  周氏有一回到府裡來,私下裡偷笑地同我說,魏氏的成年男丁之中,只有大公子未有生育,家裡都盼著我能快快為家中添丁。

  我聽到這話的時候,簡直要吐血。我也想添丁,可丈夫也該出力不是!

  面上,我卻只能微笑地支吾過去。周氏以為我害臊,露出又偷笑又曖昧的表情,就像在說起一件多麼有意思的事。

  我不知道魏郯的上一次跟別的女人行房是什麼時候,或者他從來不曾碰過女人。讓我感到挫敗的是,我傅嫤當年也算公認的長安仕女,就那麼引不起丈夫興趣麼?

  那日周氏提起的盧公壽宴,魏傕果然不去。

  不過,盧公畢竟資助朝廷,魏傕還是要賣個面子。他將此事交給了魏郯,魏郯當日卻要去城外的兵營巡視,於是,赴宴的就成了我一個人。

  盧公的府邸果然熱鬧,各色車馬將門前的大街堵了一路。據說盧公要市粥,於是全城的流民和乞丐幾乎都來了,被持著棍棒的家人攔在街口不讓進來。

  各種喧鬧聲熙熙攘攘,我好不容易下了車,由家人左右護著來到門前。

  「傅夫人。」盧公見到我來,紅光滿面的胖臉堆滿笑容,與他的妻子一道下階來迎。

  「盧公壽比南山。」我微笑賀喜,道,「家中舅姑與夫君俱有事務纏身,不得前來,於是托我來賀,聊表寸心。」

  「夫人光臨,寒舍蓬蓽生輝。」盧公忙客氣答道,肥碩的身體作起揖來顯得吃力得很。說罷,他命家人接過我帶來的賀禮,又讓妻子王氏親自引我入內。

  盧公請的人比我想像中多得多,三進院子全都擺滿了酒席。有許多人跟魏氏一樣,主人不方便來,又不好拂了盧公面子,就讓家眷代賀。

  於是很不湊巧,我又遇到了玉瑩。

  「阿嫤。」玉瑩看到我,滿面喜色,迎上前來,「我還想你是否也會來,果不其然呢。」

  她的話語親熱,握著我的手,眼睛不住地看著我身上的錦衣和飾物,滿口稱讚。

  我瞥到包括朱氏在內,許多人都張望著這邊。再看向雙目盈盈的玉瑩,我也微笑:「正是,玉瑩別來無恙。」

  玉瑩的笑容更盛,寒暄了兩句,拉著我的手轉向身後幾位衣飾華麗的少婦:「阿嫤,我方才還與友人說起你,她們可都對你景仰多時呢。」

  「哦?」看著她嬌憨的臉,我再看向那幾位少婦。她們紛紛過來行禮,眼睛看看我,又看看玉瑩得意的臉,嬌羞或殷切的笑容中藏著些閃爍。

  我是在貴女堆裡長大的,這些小眼神後面的心思,豈會不懂?

  我一一見禮,待到落席,才終於與玉瑩分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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