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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


  我與魏昭平日不過點頭行禮,這般場合,我也只能立在一旁,看著他們母子情深。

  郭夫人憂恐魏昭練劍耗費體力,寒暄了一會,又轉頭命侍婢去庖廚取些粥來。空當之間,魏昭忽而抬眼朝我看來。

  四目相觸,我頷首。

  他莞爾一笑,眉梢微微抬起,更顯得神氣風雅。

  從郭夫人院中出來,我走在廊下,忽而聞得身後有腳步聲。回頭,卻見魏昭也走了出來。

  「長嫂。」魏昭一揖,聲音溫文。

  「二叔。」我還禮,微笑道,「二叔何往?」

  魏昭道:「往營中。父親今日要看徙卒排陣,命我隨往。」

  我頷首:「二叔辛苦。」

  「不敢當,」魏昭道,唇角微彎的時候與魏郯有點相似,卻顯得陰柔,「若與兄長相比,我遠不及。」

  我眉梢微動。

  說起來,魏郯和魏昭雖是同父兄弟,在眾人眼中卻很是不同。我聽到過一些議論,說魏郯做事雷厲風行,說一不二,在武將中頗有威望;相比之下,魏昭則待人溫和,又脩容善文,很得長安一系士大夫的青睞。魏傕對這兩個兒子的態度也招人思忖,他在征伐或國事上明顯倚重魏郯,可出入卻常常帶著魏昭。

  我微笑:「舅氏為國操勞,夫君身為兒輩,豈敢怠慢。」

  魏昭淡笑。

  「今日天氣甚好。」他望望廊外,「雍都春色甚美,長嫂可曾踏青?」

  我道:「上月曾往廟觀進奉,不過一兩回。」

  「原隰荑綠柳,墟囿散紅桃。」魏昭緩緩道,「雍都春色亦是不錯。」

  我一怔。

  魏昭微笑:「我幼時曾有幸拜見傅司徒,受教之初亦以其詩作為範,至今琅琅上口。」

  我看著魏昭,他的臉上染著淡淡的晨光,眉眼在近處顯得格外細緻,眼尾微微上挑。我仔細在心裡追溯,不得不承認,自己對這張俊雅的臉確實沒有半點印象。

  「少夫人。」正當此時,後面傳來掌事的聲音。

  二人看去,只見他快快走來,禮罷,對我說:「少夫人,大公子在後園會客,請夫人過去一趟。」

  會客?我心中有些詫異。我轉向魏昭:「夫君有請,我須先行一步。」

  魏昭莞爾一禮:「長嫂慢行。」

  魏府的屋宅過去曾是雍侯的府邸,亂世之中,王侯將相都成了糞土,雍侯一家死於賊寇之手。魏傕入雍都時,這屋宅已經空無一物,魏傕便將此地設為丞相府。

  雍侯當年也算出身皇族,侯府與長安的高門大院相比雖不算什麼,庭院營造卻也算得雅致。後園中有古木繁花長橋流水,觀賞遊玩也算愜意。

  魏郯說有客人來,我以為不過一二,不想待我到了後園,發現這裡衣冠芸芸,竟是來了不下二十人。

  園中陳列著茵席案幾,上首的畫屏前,魏郯一身儒雅的廣袖衣裳,頭戴竹冠。我入園時,能感覺到他的眼睛敏銳地瞥來。

  「少夫人。」侍立在園門的家人已經向我行禮,聲音不高不低,正好能傳到酒席那邊。

  說話的聲音忽而靜止,賓客們的臉紛紛張望過來。

  「夫人。」魏郯從座上起身,微笑地上前。

  眾人的目光中,我走到魏郯面前,款款一禮:「夫君。」還未完禮,一雙手將我扶住。抬眼,魏郯神色和煦,平日裡冷峻的五官在陽光下展現出好看的弧度。

  「諸公,此乃內人傅氏。」他一手虛扶著我,轉向賓客。

  我望去,那些人的面孔一一映入眼中。心裡吃了一驚,除了幾位我素未謀面,大部分卻是見過的。

  「夫人,今日聚宴諸公皆長安士人。司徒當年宴樂,諸公曾為座上賓客,不知夫人可還記得?」魏郯溫聲道。

  我抬眼,他頭微微低著,頗有一位翩翩夫君對新婚妻子的溫情姿態。只有我這個角度,才能看到那雙眼睛後面的平靜和審視。

  「妾彼時年幼,只記得些許音容。」我聲音柔婉地答道。

  魏郯莞爾,攜我走入席間,將這些士人一一與我引見。

  我像母親那樣從容又優雅地與眾人見禮。這些士人皆以揖禮來拜,有幾人還滿面動情之色,對我提起父兄當年之誼。

  我聽著他們的話,保持著端莊的淡笑。

  當年自從傅氏翻覆,這些人我再也沒有見過,如今在魏府中重遇這高朋滿座,心中滋味著時奇妙難言。不過,我明白這正是自己的價值所在。我不喜歡被利用,但在羽翼豐滿到足以擺脫一切之前,我會本分地做我該做的所有事。

  他們歸附魏氏,也並非是看我這個傅氏遺孤的薄面。

  董匡被滅,山東盡歸魏傕,中原一半土地已在他掌握之中。這足以使得一些搖擺觀望的士人生出歸附之心。魏傕有天子,本已是名正言順,再加上一個我,能讓他們的歸附理由變得更加純良。

  果不其然,見到我以後,他們高談闊論的重點變成了痛議卞後弄權、黨爭誤國,那些對傅氏的讚譽和痛惜之言,似乎一直都那樣響亮。我甚至不知道,當年我披麻戴孝高歌送父兄上刑場的那段往事,已經被人歸入了新修的《列女傳》。

  這些士人,有的已經鬚髮花白,有的還正值青春,不少人的名號我曾經聽過,只是從前年幼,我從不費勁去把他們誰是誰記下來。

  不過,有一人例外。

  坐在末席的公羊劌,御史大夫公羊甌的次子,是這席間我唯一名字和人都能對上的賓客。

  他與二兄同齡,是二兄的好友。公羊氏世出大儒,公羊劌卻個性桀驁不馴,崇拜遊俠,在酷愛五石散和敷粉塗脂的長安紈絝之中是個異類。或許也是因為這個原因,我那位同樣崇尚遊俠的二兄跟他交好,常常把他邀到府中比試劍器。

  我和這個人不算陌生,有幾回,我想去看市集,二兄又無閒暇,就請公羊劌帶我去。

  幾年不見,公羊劌已經不是當年那個騎馬持劍奔過長安街頭的意氣少年。他個子長得更瘦更高,腮下蓄起了鬍鬚,甚至會參加這種從前他不屑一顧的權貴筵席。只有一點似乎沒有變——他看人的時候,眸中仍然帶著幾分銳氣。

  我溫婉地低眉,聽著魏郯介紹過之後,喚一聲「公羊公子」,然後行禮。公羊劌也無多表示,還禮之後,坐回了席上。

  人言武夫鹵莽不善辯,我發現這話不儘然。魏郯算是武夫,言辭卻不差。他很懂因勢利導,那些士人們把話題跑到先帝那裡的時候,魏郯三言兩語提起當今時政,士人們又說起了天下局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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