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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


  酒宴上男女分席,盧公特地辟出一幢閣樓,將女眷安置在上面,由王氏親自陪席。

  論年紀,我離最長兩個字差得遠,但是論身份,我代表著魏氏,在這眾人中無疑是最顯赫的。於是,我堂而皇之地坐在了王氏的下首。

  席間,王氏很是殷勤,不時地問我菜色合不合胃口、是否要再添些之類的話。我客氣地應答,看著案上擺得滿滿的肉食和米麵,心裡卻想著李尚的事。

  這樣一場壽宴不知要用去多少肉,如果李尚的生意能做起來的話,必是可觀呢。

  我的心癢癢的,乘周圍無人,低聲問阿元:「你父親那邊可有消息?」

  阿元點點頭,道:「今晨才來了消息,未及告知夫人。父親說,肉食買賣安好,前些日子買下的牲畜,全都賣到了盧公這宴上。」

  我一聽,心中登時大喜。

  李尚不負我望,主意竟然與我想到了一塊去了。

  「得了多少?」我忙問。

  阿元說:「不知,父親說還須厘清。」

  我頷首。這是第一筆買賣,能不能賺或者賺多少我已經不那麼關心,成事才是最重要的。

  心裡高興,我吃著盤中的肉,津津有味,似乎這是天下最美味的食物。而用過膳後,乘著倡優演戲歌唱,玉瑩過來搭訕,我也一直笑眯眯的。

  她交好的那些少婦都是長安來的,出身不如玉瑩,卻同樣嫁入仕宦之家。玉瑩把她們帶到我面前來,似乎很是揚眉吐氣。

  我聽著她們帶著話鋒地互相奉承,又看看場中用心表演的幾名倡優,手裡握著酒盞,臉上淡笑。眼前都是戲,席前一場,席後一場,而魏氏將我迎入門來,何嘗又不是一場大戲?

  正胡思亂想間,我忽然聽到一陣大笑。

  笑聲是從閣樓下傳來的,透過闌幹的細竹簾望去,只見庭院裡燈火輝煌,正中的紅毯上,幾名舞伎正妖嬈起舞,身上的彩衣翩飛如蝶。

  「真是,又來呢……」少婦們看到,臉上紛紛露出厭惡之色。

  玉瑩扭過頭來,道:「管他們呢,眼不見為淨。」

  我心中了然。這是長安的糜風,貴族們宴飲半酣,便喜歡看倡優豔舞取樂。盧公要討好眾人,排場是必不可少的,便安排這樣的餘興之樂。

  笑聲又起,我再望去,只見一個油頭敷粉的肥胖男子坐在盧公下首,似乎正說著什麼高興的事,哈哈大笑。他懷中摟著一名容色嬌豔的女子,笑靨如花。

  我的目光落在她眉間的紅痣上。

  手中的酒盞幾乎落地,我臉色一變,將竹簾撩起。

  「阿嫤,你做什麼?」玉瑩連忙將我的手按住。

  我轉向她:「那是……」

  「噓!」玉瑩臉色僵住,忙示意我噤聲。她左右看看,壓低聲音,「她現在同我等不一樣了,你可不能與她往來,看也不行。」

  「她怎麼了?」

  「還能怎麼了。」玉瑩撇撇嘴,滿是輕蔑,「雍州最大的伎館凝香館就是她開的,她如今可是豔名遠播。」

  那席間傳來一陣大笑聲,我透過竹簾看去,若嬋坐在上首一個衣著華貴的肥胖男子身旁,笑著向他敬酒。男子笑得色迷迷,我看到他的手抓著若嬋不放……

  身上血氣發涼,我有些看不下去,回過頭來。

  心砰砰直跳,方才那些,恍然一場最不可思議的噩夢。

  若嬋姓陳,她的父親是中散大夫陳康。這個官職在長安不算大,但陳氏也算士族,若嬋的母親與我母親是多年的密友,所以,若嬋和我就自幼就是玩在一起的好友。

  出身紈絝的孩童,多少都染上些大人那樣的勢利眼色。我的家勢雖然算不得最盛,在長安卻是十個指頭裡能排上名號的,所以在我那個年紀的貴女圈子裡,我很是如魚得水。若嬋也混得很好,不過,並不是因為我。

  她長得漂亮,眉間一顆紅痣,一笑一顰總比同齡的女孩們多出幾分女子風情。她也很善解人意,有什麼事到了她那裡總能得到最妥帖的解決。這一切,讓那群躁動任性的孩子們羡慕不已,什麼都樂意聽她的。

  我記得她曾經的夢想,就是變成若嬋那樣,然後嫁給……一些回憶被驀然勾起,眼底有些澀澀的感覺。

  從玉瑩的口中,我得知了若嬋遭遇的大概。

  她的父親得罪了何逵,闔族男丁被滅,婦女則賞賜給了何逵手下的軍士。我不知道若嬋那時經歷了什麼,只聽玉瑩說她再出現在眾人面前時,已經是雍州排得上名號的豔妓了。

  玉瑩只輕描淡寫地跟我說了大概,沒多久,轉而同鄰案一名少婦談論著手上嶄新的白玉釧。侍婢端著美食瓊漿穿梭在案席只見,歌聲琴聲宛轉悠揚,伴著各色貴婦們的琳琅笑語,似乎一簾之外的那些喧鬧聲根本不存在。

  天災人禍,我自認早已經學會見怪不怪,可聽到這些事,胸口仍隱隱作痛。

  長安罹亂的時候,我已經嫁到了萊陽,但有些事我並不陌生。

  傅氏是太后一系的,自然支援皇子琛。

  我仍記得我家出事之前,有那麼幾個月,父親議事的那個院子徹夜燈火通明,進出的人都神色凝重。連平日裡最愛同我嬉鬧的二兄也很少來找我玩了,我逗他笑,他也不過歎口氣,摸摸我的頭。

  我還記得那時候若嬋是喜歡二兄的。她每次來到,總有意無意地向我打聽二兄近來做了什麼。而凡是有二兄在的場合,若嬋的臉就會莫名其妙地發紅,並且溫順得像只小兔。

  那樣一個永遠待我如妹妹的女子,總牽著我的手去花園裡偷采花朵的女子,她笑起來的時候,似乎天下的鮮花都會為之綻放。

  我從來沒有想到過會有那麼一天,她在這原本屬於她的高堂上,被她曾經殷殷以目的眾人,輕蔑地稱為豔妓。

  那些笑聲仍然不絕,我覺得刺耳,站起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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