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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八


  是誰說過,要化身飛鳥,只為了飛躍水面時,可以看到遊魚的潛影?

  是誰帶著前世的眷戀,輾轉尋覓在塵世間,卻等不到相見?

  你說你忘了生生世世,卻記得我。

  你說我記得生生世世,卻忘了你。

  你忘了嗎?那一世,你說自己是無根蓮,生在天池,情寄奈何。

  多少往事,多少塵封舊夢,到底是誰忘記了誰?是誰先負了誰?

  刻意冷漠的面具,偽裝的視若無睹,被咆嘯的血液撕裂,再也無從逃避。

  我扯開他胸前的衣服查看傷口,劍傷在靠近心口的位置,將隨身包袱裡的止血藥盡數撒在傷口上,血雖然慢慢止住了,但他的臉色卻蒼白如紙。

  是失血過多?怎麼辦?我茫然地四下張望,沒有看到任何有用的東西。低頭看著他的容顏,眸光轉過手腕,毅然湊到嘴邊,撕咬開皮肉。

  血如注滴落在他的唇邊,掰開他的嘴,將破開的手腕湊到他的嘴邊,將帶著毒的血灌進他的口中。

  這下他喝了我的血,身上也會帶了斷情草的毒吧?若是他醒來知道了,會是怎樣的神情?會不會以為是我故意想毒死他呢?呵呵……

  我有些惡質地想著,突然有點想笑,卻笑不出聲,眼前的景物怎麼模糊了?是老天在懲罰我的壞心嗎?

  淩雪生,這輩子,是迦蘭對不起你,還是你對不起迦蘭,都該償清了吧?

  這一次,總該兩不相欠了……吧?

  臉上熱熱的,似乎是誰的手正拂過我的眼底眉梢,透出無盡溫柔。

  「花不語,醒了嗎?醒了就安靜聽我說。」

  我無聲地躺在他的身邊,他的手離開我的臉,帶走了令人眷戀的溫度。

  「我不是淩雪生,我對你也沒有千年等待的情意。我的母后,當年馳名天下的流月夫人,因為害怕年老色衰,失卻帝王的寵愛,所以在失寵之前自請離開了皇宮,帶我謫居在陵州。」

  「我在含章宮裡長大,每個人都對我敬而遠之,他們看我的眼神,就像看一尊雕塑,帶著崇敬和疏離。記得小時候,母后為我找來的太傅博學多才,但是教的功課卻枯燥之極,我喜歡一個人躲進藏書閣看書,看些列傳,遊記,外史之類的雜書。直到一次,我無意中看到醒月國史,知道了千年前天下因一個女子而亂,亦因一個女子開創了醒月國。」

  「書上說,沒有人記得她本名叫什麼,世人傳頌她是迦蘭神女,於是史書中也記載她的名字是迦蘭。那時候天下沒有三國鼎立,中州之境矗立著一株神木,鎮守四方平安。及至後來戰亂迭起,神木日漸枯萎,最終迦蘭神女和冠雪書生在雪山絕頂上生死對決,冠雪書生淩雪生死于迦蘭的劍下,結束了群雄混戰的亂世。」

  「自此世上有了醒月國,而迦蘭卻再也沒有現身。我很好奇,那樣的一個女子,她的結局又是怎樣的?於是我遍翻史書,想要找到關於那段被湮滅的歷史,可惜眾說紛紜,正史裡寫她在冠雪書生死後不到一年也命殞,外史寫她從此再也沒有下過那座雪峰,將冠雪書生的遺骸用冰棺沉入寒潭後,她最後也死在雪山上。野史傳記將她描繪成神女降世,在中州之境的神木旁化身吉祥紫藤,冠雪書生的魂魄凝冰而成雪蓮,兩人執守千年卻日日不相見……」

  他的聲音頓了下,似乎是在追想千年前逝去的歲月,有一個女子,曾被世人稱作迦蘭。

  我睜開眼,怔目看著他的臉,他的唇上顯出淡淡的血色,精神雖萎靡,但目光卻清輝如昔。

  「我從最開始的好奇,漸漸變成沉迷,在那個沒有人氣的宮閣裡,我幻想自己是名揚天下的冠雪書生,癡心等待著迦蘭。後來我突然領悟到,神話是為活人所用的利器,也許借助神話,我真的可以一步登天,去追尋幻想中的仙境。」

  「含章宮是被世人豔羨的神仙宮閣,裡面住著一個轉世仙人,他要尋找轉世神女,他以蘭為名,以蘭為居。多麼荒謬的謊言!世人都聽,都信,只有我一個人徘徊在夢境之外,直到你來了,你也不信,我看著你,明白你是又一個活在夢境外的人。」

  「謊言說得再多,也永遠無法成為現實。我騙了你,根本沒有什麼千年等待,也沒有迦蘭轉世,那只是我的一個夢而已,是我讓天下人陪我一起做的夢。大婚那夜,我看著喜床上的鳳冠,突然覺得夢該醒了,夢了千年,這場夢也夠長,夠久了。」

  「你寧可以假死埋葬自己,也不願意與我成婚,是我強求了。想想從前的事,我對你冷淡,百般利用,最後更是為了皇位將你推給東皋的公子荻,我怎麼還能要求你留在我的身邊?就算世間真的存在千年情緣,過了千年,什麼都變了,我怎麼能夠要求活著的你,去完成死人的執念?」

  「今生今世,我是章蘭,也只是章蘭……」最後一個蘭字,湮沒在幽淒的歎氣聲中。

  我抬起手臂,夠到他的臉畔,他鬢角的髮絲,壓服在綸發的金冠下,顯得那麼蒼白無力。

  「你不是淩雪生,我也不是迦蘭,你的記憶來自史書,而我的記憶,卻是從出生那一刻便烙印在心中。是誰忘了誰?這場夢,夢過了千年,實在是夠久了,久得讓人忘記了一些刻骨銘心的東西。在你選擇放棄的時候,我卻想起了一切……」

  我和公子蘭困在絕崖中,據他推測這裡是懸崖中凸出的一片石台,因為背風,所以四周環境不因季節而變化。崖壁上刻著絕命十二峰五個字,字跡古樸蒼勁,透出歲月堆積的痕跡。

  一連兩日下來,石臺上的山雪不化,掬在掌心裡,直到化成雪水再捧到嘴邊喝下去。餓了的時候,我和他便以包袱裡剩下的饢餅充饑,看他吃得辛苦,吞咽時總是不自禁地皺眉,對比之前那一身纖塵不染的氣質,我忍不住地好笑。

  雪地中的曼珠沙華菲靡豔麗,有時我靠在崖壁上,怔怔地盯著那些紅花,想到小時候在花家寨的日子,想起鐵牛可笑的沖天辮,想含章宮的一切,想東皋風蓮的如夢美景,想……無塵。

  想到他,心中便覺一片空茫,沒有悲傷,沒有喜悅,只有白濛濛的迷霧,而他就站在霧裡看著我。

  捱到第三日,公子蘭掏出一顆蠟丸,遞到我的面前,說道:「這是斷情草的剩下半顆解藥,你吃了吧。」

  我搖頭,側頭避開他的手:「公子的體內也有斷情草的毒,還是留給你自己吧,我不需要。」

  「怎麼?你連命都不想要了嗎?就因為……無塵?」

  「公子是我的天,無塵是我的命,天與命,孰輕,孰重?」我黯然說道,如今,我卻是連這命都沒了啊。

  「這解藥,你當真不吃嗎?」他冷冷地看著我,指尖輕彈,將那枚丸藥丟入身後的萬丈深淵,「既然你心意已決,我便陪你到底。」

  我訝異地看向他,他的目光決絕,我張開口,半天卻說不出話。

  「你這……又是何苦?」

  說話間,從山體上滑落下幾顆石子,我和公子蘭同時噤聲,大團的雪滾下來,砸在連綿成片的曼珠沙華上,將紅花壓得粉碎。

  一個人影輕巧落在雪地上,又迅速轉身,面對我單膝跪地,說道:「殿下,主上要我帶您回去,這就和我走吧。」

  「……封丹?」我驚呼,隨即明瞭,「是簡荻派你來找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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