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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四


  那軍士跨在馬上哈哈大笑道:「你道將軍府裡缺你那一盒子點心嗎?我帶你進將軍府稟明原由,你若真是太僕寺卿周大人的家人,到時再遣人來取也不遲。」

  我扁扁嘴角,嘟囔道:「等到那時早被人撿走了,也不知是便宜了哪個……」

  想不到他耳目極靈,聽到我的嘟囔,「嘿」一聲,道:「雲翊將軍府邸,方圓幾裡內外,你看有誰敢輕易拿去一草一木?若非今日遇到你,我還不知天下竟有如此膽大妄為的小子呢!」

  我老臉頓感刺熱,知他是在諷刺我,也不再辯駁。他策馬一路小跑到府邸正門前,堪堪躍下馬背,又伸手扶在我的腰上,將我抱下馬。

  門口的執引見了他,立刻滿臉堆笑地走上前,點頭哈腰道:「武翼都騎尉大人可算是來了,裡面早已恭候多時,不知派人來問過幾次了。」

  他不置可否地點點頭,拽住我的衣領將我扯進府去,他的步伐奇快,我又被他拉住了衣服行走不便,一路跌跌撞撞地隨著他穿過前堂,他腳步一拐,進了後院的幽僻處。

  轉過東首的一溜兒假山翠障,他鬆開手將我摜在地上,我順直了氣,抬手捋平衣襟,茫然看了看周圍的景致,梧桐台下隱著九曲回廊,長湖上一片霧氣氤氳,天色昏暗不明,憑我的眼力已看不清更遠的地方。

  心頭怦怦亂跳,不知他帶我來這背人的地方做什麼,他叉腰端然站在我的面前,魁偉身軀仿佛一堵高牆。夜色濃熾,他的目光如電掃過我的臉龐,冷冷開口說道:「你此刻身在將軍府,若是還不說實話,休怪我出手相逼。」

  我被他說得一怔,正琢磨著他話裡的意思,他見我不開口,踏上一步扯住我的胳膊,將我一把摔進後面的柴房裡。

  他將門板從外鎖死了,才又說道:「想來你身上還有幾分傲骨,既然不肯招認是受了何人指使,所圖何事,索性在這裡吹吹夜風,也好叫你及早清醒過來。」

  他的腳步聲漸行漸遠,待到四下萬籟俱寂,我恍然醒悟,原來他是將我當作了前來探聽虛實的細作,帶我進府是假,借機扣留審問是真。

  心底一陣懊悔,早知他要將我關在柴房裡,方才說什麼也要將那盒點心和老酒帶進來,眼下落得張嘴喝風,低頭數蟑螂的地步,唯一欣慰的是那人還沒缺德到將我鎖在茅房裡,屆時風過五穀輪回之所,帶起陣陣……哀歎一聲,懶得再想下去,再想連午飯兼早飯都要盡數吐出去了。

  我頹然坐倒在柴堆上,抬頭看著蓬頂縫隙中露出的一角夜空,細數著銀河裡究竟有多少顆繁星,眼皮漸感沉重起來。

  閉上眼,朦朧間仿佛回到了兒時的花家寨,正是過大年的時節,柴扉門首高高挑著一串紅燈籠,娘親的身影映著燭火,投在廚房的窗格上。我推開門走進屋裡,爹爹將頭從書本子上抬起來,對我展顏而笑:「咱家的傻丫頭,怎麼跑出去野了這麼長時間才回來?難道就不想爹娘嗎?」

  我緩步走到美人爹爹的面前,他伸手撫在我的臉上,輕輕摩挲著,說道:「這些年你究竟去哪裡了?累得你娘天天以淚洗面,爹爹心裡也好生不安。當初送你去那富貴地方,指望著你能有個好著落,沒想到竟是因此害了你。」

  我搖了搖頭,狠狠咬住嘴唇,眼裡的淚珠滾來滾去,怕在爹爹面前滑落。美人爹爹背過手去,再伸出來時,掌心裡平白多了一朵濃豔的山茶花,他將花簪進我的鬢髮間,拍著我的頭說道:「以後別再亂跑了,你前幾日欺負了隔壁家的鐵牛,害得爹爹親自登門去給鐵牛他娘賠禮,為你說盡了好話。村長家的飛雪和弄影兩姐妹也被你得罪了,三不五時嚷嚷著要找你算帳,你這娃子啊,真叫人不省心……」

  我澀然一笑,低下頭看著自己的腳,記得腳上的這雙鞋子,是我軟磨硬泡求娘親繡上了花飾,又將兩顆魚目珠鑲在鞋頭,整日穿到花家二姐妹面前晃來晃去地炫耀,氣得小弄影為此哭過好幾次鼻子。

  「爹爹,我再也不敢了,從此以後我都陪在爹娘的身邊,好不好?」張開口,稚嫩的童音將我自己嚇了一跳,眼前的景象仿佛是夢,又像是真實,交織成光怪陸離的畫面難以分清。

  是我,作了一場沉醉千年的夢嗎?那些刻骨銘心的回憶,那些匆匆流逝的歲月,不過是一場浮華,一場水月鏡花?

  如今夢醒了,沒有含章宮,沒有公子蘭,沒有月夜下的花樹少年,更沒有望舒山莊裡那高高在上的君王,令我黯然神傷,逼我跳下窗外的寒潭。

  原來,這一切不過是場虛幻的夢而已……

  只是,心底隱約還有一個人的存在,他有一雙碧綠如洗的眸子,眸光中點點淚光,潸然凝望著我。

  他又是誰?為什麼對著我流淚?為什麼我的心……也會跟著痛起來!?

  「你快些吃過年飯,君家寨的少主人還要來找你呢,說是你給他的照夜白喂了巴豆,揚言捉到你要吊起來好好打上一頓。」美人爹爹戲謔的笑語打斷了我的沉思,也打散了藏在我心底的那道翦影。

  我縮縮脖子,將頭埋到爹爹懷裡,撒嬌道:「呀!爹爹救我,那君家小子發起瘋來幾頭牛都攔不住,要是被他打一頓,我就小命不保了。」

  「哧!」身後響起娘親的一聲輕笑,我轉過頭,看到娘正端著一盤子熱騰騰的香餑餑走進來,「自己惹下的禍,到頭來總讓你爹爹出面去替你挨駡,還不快洗了手去呢?等下鐵牛要來咱家吃年飯,讓人家看到你這髒樣子笑話你。」

  我扁扁嘴,哼道:「那傻小子又要來蹭飯了,都怪娘的餑餑做的好吃,讓他年年都跑來貪嘴。」

  美人爹爹一記爆栗敲在我的頭頂,邊笑邊歎:「小氣鬼,人家吃你幾個香餑餑就抱怨了?你也不想想自己一年到頭惹他哭過多少次?生生地被你欺負成了個受氣包!」

  我捂著頭頂哀嚎,正鬧著,鐵牛推門走了進來。因是過年,他的身上穿著簇新的綾襖,腦袋上的沖天辨紮得又直又高,纏著紅絲線。

  他見桌上擺著滿盤子餑餑,伸手抄起一隻便要塞進嘴裡,我嫌惡地皺緊眉頭,一揮手拍在他的手背上。

  他手裡的餑餑沒有拿穩,掉在地上滾了幾下,滾成了個土餑餑。見那餑餑沒法再吃,他扁扁嘴角,聳聳鼻樑,仰頭「哇」地一聲嚎哭起來,鼻子底下瞬間掛下兩條青色長龍,直垂到新綾襖的前襟上。

  我站在一邊捧腹大笑,鐵牛越哭越是傷心,美人爹爹一探手扯住我的耳朵,我疼得「誒誒誒」叫喚……

  意識半明半寐間,耳邊隱約響起低沉的笑語,似乎有人探手摸了摸我的臉頰,又捏住我的耳朵拽了幾下,我抬臂拂開那只手,耳朵上頓時一陣劇痛,讓我立刻從夢中驚醒。

  我一骨碌翻身坐起來,睜開眼,一張清俊面容闖入視線,正笑容可掬地望著我:「這不是我家的那個傻丫頭嗎?怎麼有家不回睡柴房?還扮成了白毛小廝,若非武翼都騎尉大人說起,剛剛抓了個爬牆腳的白駁風鎖在柴房,老夫明日還要入宮請旨才能求見你一面哩!」

  我茫然四顧,見柴房門裡門外擠著不少人,人人手裡提著瑩亮的琉璃風燈,晃得我眼花繚亂。我收回視線,訕訕笑道:「爹爹的鬍子養得這樣長了,怎麼也學會了倚老賣老?」

  話說完,美人爹爹一拳捶在我的頭頂,怒道:「你這不孝女,回來了不知先來拜見爹娘,倒學會爬牆腳了!你也長進些,爬自家的牆腳算是什麼?」

  我一臉委屈地回道:「女兒見爹爹回來了,立刻就備下禮物來拜見爹娘,可是爹爹府上的家人攔著不讓我進門,無奈之下才爬了牆角,莫非爹爹的意思是女兒去爬別人家的牆角,才算得上真英雄……」

  美人爹爹將我從柴堆上拉起來,為我摘掉了頭上的柴草碎屑,捋須笑道:「小丫頭倒是一肚子委屈了?莫把帳都賴到旁人的身上去,幾年不見,這小性子沒變,越發會混賴了。」

  我微微一笑,也不答言,爹爹指著身邊那魁偉軍士說道:「說起這位武翼都騎尉大人,還是你的舊識呢,你猜猜他是誰?」

  我側目向他看去,他見我的視線轉來,憨憨地笑了起來,夢中鼻下掛著兩條青涕,梳著沖天辨的愣小子和他的臉疊合在一處,我驀地伸手指著他,顫聲驚叫:「你是愛哭鬼鼻涕蟲——鐵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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