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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三


  看他不勝唏噓的樣子,我將手中茶杯放下,冷冷說道:「兵燹戰禍,兩軍交鋒,原也談不上慈悲心腸。若是雲翊將軍對敵寬仁,即是為醒月江山埋下了無窮禍患,惟有趕盡殺絕方能永葆天下太平。」

  店夥計長長地歎口氣,搖了搖頭道:「唉……想來那位大將軍和小官人的想法一致,破了夜郎國後,直趨入皇宮將國君提著頭一劍斬殺了,又將一眾皇親國戚編入奴籍,押解回醒月。許是因他惹下的殺孽太重,得勝班師返朝,非但沒有受到帝君的封賞,反問了個什麼獨斷專權,又是什麼擅殺君王致鄰邦齒寒的罪過,五花大綁推到鬧市上差點砍了腦袋,夜郎國的那些皇子皇孫們,都好好地給送回去了。」

  這一來反勾起我的好奇,刨根問底道:「雲翊將軍既然已經問了殺頭的罪過,怎麼又沒死呢?如今倒好好地回來了?」

  「這天家的行事啊,斷斷不是我們這些百姓能夠妄測的……」店夥計朝天虛指了下,乍舌不已道,「後來也不知是哪位使了神通,讓帝君收回成命,將雲翊將軍撥給了一個不受寵的皇子,這事才算完了。再後來,一些也聽不到關於這位將軍的消息,這不是過了二十二年,大將軍才又重回鳳陽城嗎?倒更讓人摸不著頭腦了,不知今上對這位大將軍是個什麼……」

  「咣當」一聲,無塵手中的茶杯摔在地上跌得粉碎,驚得我和夥計同時轉頭去看,他彎腰欲撿,那夥計已搶先一步跪到地上,將碎瓷片斂在手裡,嘴裡一迭連聲地說大官人請寬座不勞動手。

  待他出去,我笑吟吟地望向無塵,說道:「小二哥像是有些墨水在肚子裡,說起故事頭頭是道,他倒更合適去茶樓裡當個講書先生呢。只是這位雲翊將軍身上竟有如許傳奇,倒真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了。」

  無塵眸光微轉,沉聲說道:「你對這位將軍倒有心。」

  「有心稱不上,只是久別重逢的故人而已……」話猶未完,最後幾個字沒入一片人聲喧嘩中。

  我和無塵同時探頭向外望去,自鳳陽城正門前緩緩行來一隊儀仗,雪翎戎甲的輕騎尉坐在高頭駿馬上,手持彩幡招搖而過,靜街鳴鑼連響二十四下,街面上雖是人頭攢動,卻再不聞一絲聲息。

  彩幡過後,十數對垂髫俊童手捧寶爐,焚花散麝,將整條官道撒滿花絮,一輛六馬黃金車儼儼馳過,湘簾輕飄,車轅上絲絛翻飛,滾滾流過車壁,金車中卻無人端坐。

  帝王的鑾駕之後緊跟著御林軍列隊隨行,錚亮的戎甲折射著日光,森冷刺目,百人劃一,盡顯皇家威儀。待儀仗過後許久不見動靜,人人翹首期盼的雲翊大將軍卻遲遲未曾露面。

  過了半晌,官道上傳來「噠噠噠」的蹄聲脆響,一匹白驢仰頭闊步行來,間或嘶鳴兩聲,驢背上坐著一名青衫客,頭戴蓑笠,面目被遮擋在齊胸長的白紗下,一派悠然自得的神態。

  清風過處,卷起地上一片花瓣漫過長空,白驢啪噠啪噠馱著青衣人去遠了,惟剩樓上樓下街頭巷尾人人相對愕然。這傳說中的雲翊大將軍沒有迎到,反讓整個鳳陽城的百姓看了出騎驢看唱本的鬧劇。

  我一口香茶盡皆噴在窗櫺上,咳咳數聲喘不過氣來,想不到一別十余載,美人爹爹的古怪脾性絲毫未改,更累得全城百姓起了個大早,皇家御林軍壓陣,結果卻生生地只迎來了白驢一匹,孤家寡人一個。

  縮頭回來,重新斟上茶,我輕輕啜了口,只覺滿齒餘香,茶色也清湛,實在是極上乘的佳品。

  贊了聲好茶,我望向無塵,眨眼笑道:「今日雖說是帝王親迎,不過是擺個虛架子,大將軍歸朝必定還有宮宴,蘇沫這陣子許是沒空來聒噪,耳根子也能清淨幾日。」

  無塵笑了笑,問道:「時常見你和他一說一合,想不到你原來這麼煩膩他?」

  「不是煩膩,只是嫌他有些多事。」我淡淡說道,沉思片刻,續道,「聽聞新近在金穀巷起了一座豪宅,是御賜給這位雲翊大將軍的府邸,你回家後和華叔知會一聲,今夜我不回去了。」

  「你要去將軍府嗎?」無塵深深看我一眼,一語中的。

  我點點頭,拿起一塊松子糖塞進他的嘴裡,邊笑邊說:「是啊,多年不見,我回家看看總不過分吧,你就別臭著張臉了。」

  第六十九章 斷盡金篆香

  黛蛾長斂蹙珍珠,
  任是春風吹不展。

  在外遊蕩至晏晚,我一手提著百寶什錦攢盒,一手提了沉酣老酒,大搖大擺走到將軍府門前,丹墀階下蹲著兩隻黑曜石麒麟,墨睛瞠目,鎮守威儀,倒也挺唬人。我抬頭看了眼門楣上高懸的匾額,龍飛鳳舞地題著「忠公沐德」四個燙金大字,旁邊落款寫著龍圖閣大學士。

  我邊看邊歎,將軍府門前的左右執引見我堵在門口,既非官亦非貴,推手推腳地將我攆出老遠,嘴裡吆喝著若敢再靠前半步,定然亂棒叉出。

  沒法從正門進去,我索性溜達到側門,見幾個府中家人正蹲在門檻子上閒聊,我湊到近前,就近找了個石墩子坐下,聽他們在聊些什麼。

  內中一人邊剔牙邊說道:「咱們府上這位大將軍,眼下算得上是如日中天,只看這幾日流水樣送禮的達官顯貴就知道。今日宮宴已畢,裡面正在籌備著家宴為大將軍接風洗塵,等閒人也不許放進去。」

  另一個人接口道:「那是自然,往日咱也只跟著二流人物混口閑飯,如今跟了這位將軍,平平常常的官見了咱也要繞道哩,那威風自不必說了,當得幾年差,只怕連媳婦都有人上趕著巴巴地給送來呢!」

  一句話說得旁邊幾個人哈哈大笑起來,我也跟著笑了幾聲,說話那人見我面生,又提了不少東西,舔著臉湊過來問道:「這位小哥,你倒瞧著面生,不像是咱們府上的,你來這裡做什麼?」

  我少不得扯謊道:「我是太僕寺卿周大人家遣來給大將軍送禮的,我家大人吩咐說……」

  那人見我說是來送禮的,揮手打斷,齜著牙說道:「你今兒個來錯時候了,眼下裡面正在熱鬧,一應執事都在前面伺候,哪個有功夫管你的閒事?不如我教你個乖,你把東西放下,孝敬給我們哥幾個,改日定在將軍面前為你家大人美言幾句,如何?」

  我站起身,冷笑三聲,說道:「我家周大人好歹也吃著正三品的俸祿,雲翊將軍論官銜,與我家大人相去甚遠,怎可如此低眼看人?」

  餘下幾個家丁見我語帶怒氣,少不得好言勸解道:「這個小哥好烈的脾氣,他不過空口白牙渾說的,你也值當生氣?快拿了東西家去吧,莫要惹一肚子閒氣,彼時太僕寺卿周大人面前,也不好交代。」

  我見嚇唬得那家丁縮作一團,心下一陣偷笑,嘴裡唱個喏,提著東西離了側門,繞著將軍府走了一圈。整座府邸處處軒館樓閣,飛簷琳琅,花木接天,隔著外牆上的花窗往裡眺望,滿目姹紫嫣紅,翠竹雪洞,惟有西苑後花園的圍牆略微矮些,少不得我也要做回騎牆女俠,爬一爬自家的後院。

  將手裡的攢盒和酒壺放在腳邊,我舉起手掌,左右各呵一口氣,倒退出數步,瞅准了燕翅瓦最低矮的地方,邁開腳沖跑過去。

  身子剛動,頭皮上一陣麻痛直通顱腦,疼得我「誒喲」一聲哀嚎,已被人一手揪住了頭髮。腦袋上鋼叉一般的大手扣住天靈蓋,身後傳來一絲略帶嘲弄的笑語:「兀那白毛小賊,你膽子當真不小哇,竟敢偷到雲翊將軍府上了?」

  這一聲喝問,嚇得我三魂去了七魄,縮著脖子不敢答話,那人見我不說話,改抓為提,拽住我的後領調轉過去,直直地面向他。

  我閉緊雙眼不敢看去,仍能感覺一道灼人的視線落在我的臉上,細細梭巡了一圈。見我實在懦弱得不像話,那人嗤笑道:「我道是哪個有膽有色的好漢,原來竟是個白駁風的癲子,你這少年怎不學好,偏偏做些雞鳴狗盜之事?」

  我偷眼朝上覷看,馬上坐著個紅翎戎甲軍士,紫棠色端端正正一張國字臉,濃眉大眼,正笑盈盈地看著我。他的臉上並無半分恚色,我索性睜開眼,對他陪笑道:「大將軍錯了,我不是壞人,我是太僕寺卿周大人的家人,今日奉我家大人之命來拜會雲翊將軍。因府裡家人說將軍此刻繁忙,無暇會客,我又不好回去和我家大人交代,少不得學那宵小之輩爬一回將軍府的牆……」

  「胡說!你既是太僕寺卿大人家門生,為何不攜拜帖走正門,爬的哪門子牆?你欺我是三歲黃口小兒好騙嗎?」那軍士不容我分說,一把將我拽上馬鞍,按在他的身前。

  我乍聽他說到三歲小兒,腦子裡掠過一道靈光,越看他越是眼熟,只是話到嘴邊卻又說不出個所以然。見他策馬要走,我急忙喊道:「誒!我的錦盒和酒壺還在牆根放著呢,那是要獻給將軍的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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