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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七


  「素昧平生?若是公子真與我家小姐素昧平生,我們怎麼會對公子如此摻雜不清?只怕公子說得素昧平生,只是公子一個人認定的。前幾日沉香湖遊船,咱們七小姐被公子輕薄了身子,如今早已傳遍整個鳳陽城。七小姐一身清白都送在公子的嘴下,若非公子,誰還敢娶七小姐?公子細想想,是不是這個理?」媒婆呵一聲,望著我冷笑道。

  背上冷汗噌噌往外冒,我說不過這婆子,但也堅決不拜堂不成親。兩方正在僵持,轎簾嘩地掀開,梁少卿家的七小姐一身鳳冠霞帔蓮步出轎,款款走到我的面前。

  她凝眸望著我,薄妝的面容盡添嬌豔,朱唇輕啟道:「二公子,我今日來,不是為了難為你。我有句話托你轉告無塵公子,可以嗎?」

  我點點頭,等她說下去,她淡掃的娥眉微蹙,臉上婉轉變換著表情。猶豫了片刻,終於決然說道:「我願無塵公子早日得成心願,與那人……那人百年好合,永結同心。」

  她說完,眼裡滾動的淚珠終於滑下臉龐,心下一片悵然,我不知該說什麼安慰她,惟有無言頷首。

  她低頭盯著腳上的繡鞋,紅羅裙裾旁露出的繡花布鞋,正是昨夜我從她的腳上脫下,重又為她穿好的那雙。鳳冠上的珠串蕩過她額前的髮絲,鏤花鏨鳳的金冠,整整一百顆明珠墜飾,壓在頭上異常沉重。

  我也曾戴過那樣一頂鳳冠,比她的更為繁複華麗,那象徵了權位和尊榮的東皋後冠,曾經被我毫不吝惜地扔在腳下。

  「你這賊子!本小姐即便是嫁豬嫁狗,也絕不與你成親!」纖指探到我的面前,她一臉羞怒,眼中卻閃過一抹促狹,「似你這般輕薄無行,本小姐怎能輕易相許終身!?你記住,今日是本小姐不恥嫁於你,絕非你這賊子拒婚在先!」

  鳳冠落地,裂錦聲響徹軒堂,她將嫁衣一撕兩半,揚手朝天拋去。

  眼前一片絳紅,勾動了我埋藏在心底的回憶,羽紗緩緩墜地,飛散的青絲卻不再是刺目的白髮。

  她在眾人面前裂錦撕衣,緋紅的嫁裳如兩片殞落的蝶翼。看著她決絕而去的背影,恍惚中仿佛有誰坐在金殿深處,望著那越走越遠的身影,黯然長歎。

  原本喧鬧的廳堂一刹那靜若無人,眾人呆怔片刻,偃旗息鼓地將彩禮嫁妝和那頂花轎齊齊抬走。

  我頹然坐倒在椅中,仰頭閉上眼,強壓下心頭翻滾的惆悵,卻擋不住那些紛至遝來的記憶。

  「丫頭,這就是本公子要的小雞吃米?」

  是誰?翻來覆去地端詳著手中的荷包,嘴裡說著糟蹋絲線,眼裡卻掩不去笑意?

  「小野貓,到窗下來,你怕我接不住你嗎?」

  是誰?騎著白馬佇立窗下向我伸開雙臂,那時的銀河映著盛開的水中蓮,迷醉了我的眼。

  「再梳梳到尾,舉案又齊眉,二梳梳到尾,比翼又雙飛,三梳梳到尾,永結同心佩。」

  是誰?為我梳好出嫁的長髮,最後一次擁我入懷?

  是誰的愛戀,如那撲火的飛蛾,在烈焰中化作灰飛煙滅?

  「可惜了那些真金白銀,珠翠簪環,想不到有人竟連愛錢的心性也改了?」耳邊響起無塵戲謔的笑語,他的手指輕柔地拂過我的額頭,在我的頭頂上輕輕拍了下。

  我抬眼看他,嗤笑出聲:「人剛散你就跑出來了?剛才怎麼不見人影?究竟是誰更愛錢啊?」

  「嘖嘖嘖!還以為你轉性了呢,原來還是老樣子。」睇他一眼,他佯裝思索,眼中卻滿含笑意,「一口氣問了這麼多問題,先答你哪個好呢?」

  「撿要緊的答,方才為什麼見死不救?」將他手裡的茶盞搶過來,揭開蓋子狠狠灌了一氣,他且笑不語地望著我,接過我喝乾淨的茶盞放到案上。

  「梁府七小姐近日在鳳陽城中出盡風頭,傳聞說她為了爭看華府大公子落水,又為華府小公子所救,但也因此被你這無良之人輕薄了身子,更有甚者加油添醋了一番,如今鬧得仿若人人都是親眼所見。梁少卿大人門風甚嚴,他的女兒鬧出這等荒唐事,叫他今後有何顏面在鳳陽城出入?除了你,只怕再也無人敢娶這位七小姐了,故此她今日大鬧華府,為了教帝都裡人人都知道,不是你這淫賊不要她,而是她看不上你,堅決不允嫁,你可懂了?」

  無塵左一句無良之人,右一句淫賊,雖然明知他說的是戲言,但我聽在耳中還是分外彆扭。怒目瞪過去,他好整以暇作沒事人般晃著手中摺扇。

  「還不都是因為你!現在整個鳳陽城的男女老少都知道我輕薄無行,我這虛擔的惡名真是逆風臭千里了!」

  「哧!惡名算不上,花名倒是真的。」他手中的玉扇骨唰一聲收攏,挑起我的臉,「知道現如今外面的人都叫你什麼嗎?」

  我老實搖頭,他微眯的眼眸像極了賴皮貓兒,涎著臉笑得格外狡詐:「華府二公子出了名的花花太歲,你竟不識?」

  「無塵你個該死的!你等著看我怎麼收拾你!!」他不等我起身,早就一溜煙跑沒了影,將我一人丟在軒堂裡氣得跳腳大叫。

  適逢月夕節,用過晚膳,無塵吩咐我換了女裝,和他去逛燈會。

  許久不曾穿過女裝,看著手中繁麗的紅羅裙白羽紗,一件一件套在身上,將束起的白髮放下,斜挑一縷髮絲編成辮子,挽到鬢旁。

  隨手抓起妝奩裡的白玉簪,簪骨通潤潔白,握在手心裡一陣冰涼。將玉簪別進發裡,突然想起那人,不也有過這麼一根白玉簪嗎?

  手舉在鬢旁,久久忘了放下,菱花鏡中的容顏如昔,只是唇邊平添無盡苦澀。

  用力甩頭,將多餘的心緒甩出腦海,我凝神往唇上塗抹胭脂,將瑩白的鉛粉細細地勻在脖頸上,借著微薄的光線,偏頭轉頸間裸露在外的肌膚透出溫潤光芒。

  今日是月夕佳節,正是鳳陽城中最熱鬧的時節。傍晚聽無塵說起,午夜時分在皇宮前的廣場上鑄台演出祭神舞,由巫神主祭穿一身潔白羽衣,裝扮成月神的樣貌祈禱國泰民安。

  除了祭神舞,月夕節最引人津津樂道的趣事便是月下采偶,少年男女以面具遮去容貌,遇到有緣人後方可同時摘下,這項相傳了千年的風俗,也因此成就了不少月夜有情人。

  打扮妥當,將白羽紗挽在臂間走出廂房,遠遠地看到無塵一襲湖藍長衫立在藤蘿架下,招呼了一聲,他轉身看向我,良久不發一言。

  藤蘿沙沙而動,他的衣帶被風吹拂,飄逸在身側。借著月光覷眼看他,他的臉上戴著銀面具,眼尾的花枝似在微微顫動。

  「如何?好看嗎?」我嘿嘿一笑,三兩步跑到他的身前。

  他低頭為我收攏鬢邊散亂的髮絲,柔聲道:「這麼久的工夫,還以為你能打扮成什麼樣子,看慣了倒覺得男裝更適合你。」

  「哼!你就是捨不得誇我一次,若是不好看,怎麼剛才有人都呆住了?」

  忿忿不平頂他一句,我邁步欲走,他伸手拉住我的手臂,將我拽到面前細細地打量,直看得我滿臉通紅,渾身上下彆扭。見我四下遊移目光躲避他的注視,他笑了笑,從袖中取出一幅精巧的雪色面具,扣在我的臉上。

  我摘下面具端詳,雪白的面具在左右眼尾處各粘了細長的翠翎,戴在臉上,隨著走動輕輕翩飛在鬢旁,面具的下緣扣合在鼻樑上,從靨畔各垂下兩根銀鏈子掛到耳後,墜腳的鈴鐺叮鈴鈴發出脆響,精緻有趣。

  「這面具是特意為了月夕節,白天我出去讓人打制的。難得你今夜打扮得如此美麗動人,乾脆就不要戴了吧?」他看我對那面具愛不釋手,站在一旁打趣道。

  「古人說猶抱琵琶半遮面,朦朧美才最能引人想要一窺究竟,難得我今日如此美麗動人,這面具還是戴上吧!」我喜滋滋地將面具重新戴好,挽住無塵的衣袖笑道。

  他屈指在我頭頂敲了下,笑著握住了我的手,與我十指緊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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