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飛花濺玉錄 | 上頁 下頁 |
一〇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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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驀地將我抱入懷中,狠狠地勒在胸口。最後一個「佩」字,隱在縷縷青絲之間。 我閉上眼,將最後一滴淚,滑進鬢角…… 第五十章 白髮浴紅衣 盡日無人看微雨,鴛鴦相對浴紅衣。 螺黛拖眉,畫作飛揚的眉尾斜刺入鬢角,將額心正中的朱砂用金箔花鈿貼描成新月模樣。金色的額妝,朱紅的豐唇,鏡中倒映的臉龐看去無端透出軒昂,凝眉時平添些許淩厲,一雙眼泄不出心緒。 四位宮人雙手捧來一襲紅衣,是天蠶絲混了冰綃,染就茜素紅的豔麗,製成這身大婚的嫁衣。素手漫揚,將那襲紅衣鋪展開來,刹那間如霞光萬丈。斑駁光影投在臉上,眼中望去唯見一片豔紅。 我點頭,任憑宮人將嫁衣穿在身上,衣擺很長,直拖到了腳後的墨玉殿磚上。素紅裙擺委地蹁躚,被墨玉的濃黑襯得瀲灩詭異。 鳳宇金冠端正地戴在頭頂,將滿頭烏髮攏在其中。新月花鈿中內含的朱砂痣殷紅勝血,記得兒時,娘曾撫著我的眉心,幽幽地道,這點淚痣是因承襲了前世的記憶而來,朱砂勝血,恐非吉兆。 我的手不自覺地撫上眉間,如有來生,我決不想再記卻這一切。奈何橋下的忘川苦水,我寧願將它飲到乾涸,也不願再記得今生的點滴。 以薄如蟬翼的冰綃蓋頭掩去面容,鏡中之人唇角的微笑,也湮滅在這漫天的緋紅紗陣中。 紫宸府門前,一輛九龍簇鳳宮輦端立在烈日之下。金燦燦的鳳首前探,口中銜下無數蓮花綴絲,鳳翼後展,將宮輦攏在翼間。九條金龍纏繞車壁而上,龍口吐珠,足踞祥雲。 紫宸府上下跪倒在二層門外,將我送出了府門。兩位紫衣宮侍上前來攙住我的手臂,兩位宮侍在前指引,身後四位宮侍手捧八寶香盒焚花散麝,將我恭謹迎上鳳輦。 彩幡華蓋隨在輦後,風蓮街道用黃幔遮擋,幔後隱約可見攢動著無數人頭,接踵擁擠觀望。 這一刻人人面上喜笑顏開,似乎早已忘記了之前的那場戰禍,忘記了邊關陣亡將士的魂魄還遊蕩在萬里之外的滾滾黃沙中。 我將手中的錦盒端正捧在胸前,含笑望著這一切。 東皋皇世子大婚的冊封典禮預備在啟仁殿中舉行。按祖例,新王妃先行參拜國君,拜上朝儀,再授玉帶蟒袍加身,宣旨聽封,方可與皇世子入崇德堂行祝禮合巹。新婚之夜就選在皇世子未出宮時的舊居。 鳳輦停駐在宮門外。我緩步下輦,換了轎,一台十六人彩轎徐行至啟仁殿的金階下。我手捧錦盒,從轎中邁步而出,緋紅紗衣飄揚在冬日的朔風中。抬頭望向頭頂的碧宇金殿,幽深的宮閣無聲坐落在金階盡頭,日華不知何時被濃厚的鉛雲籠罩,方才還晴朗的天色驀然變了。 一旁早有引禮宮人過來攙扶,跨過漢玉橋,足登金鑾階,在極高之處便是東皋皇宮的啟仁殿。 一步一步穩健地踏上去,從靴底傳來輕微的摩擦聲,大紅色的雲頭登殿靴,踩踏著萬人仰望的榮光,帶我逐漸接近那座金碧輝煌的殿堂。 殿門外數百宮侍穿著盛裝跪列。我昂起下巴,挺直脊樑,在宮人的攙扶下,邁過那道高高的門檻。 啟仁殿比我想像中的空闊。東皋的文臣武將分列左右,端立在龍階前。一道鏤空圍屏隔開了君與臣的界限,左首的一張椅中,端坐著挺拔的身影。 我的眼角隔紗帶過,驚鴻一瞥,他比幾年前在綠湖畔初見時更顯俊美。一張顏若曇花容貌,透出的極致美豔,撩人視線。 櫟煬的華容,你也來趕這一場熱鬧嗎? 我收回目光,儼儼望向龍階之上唯我獨尊的男人。他的臉隱在重華陰影之後,唯見鬢角清晰的兩道斑白,壓在龍冠下。 這個男人,他手握東皋萬千黎民的生死。他睥睨天下,隨性而定旁人的命運。他是簡荻的生身父親,也是我仰望的帝王。 紅影層疊,一雙鳳目冷冷打量著我。我隔紗與他對望,他的眼掃過我的眉目,我不知道他是否看清了我的容貌,或者他根本就不在意。 我恭謹地拜伏於地,朝他三跪九叩,一步步踏上他腳下的龍階。金龍磐蓮,硌疼了我的膝蓋。每一個頭我都磕得極是認真,觸地有聲。 高舉起手中的錦盒,我用響徹金殿的聲音說道:「醒月國鎣帝蘭敬謝王上覲賀之誼,特備薄禮一份,獻于東皋王上。」 他的眉不著痕跡地皺了起來,嘴角下劃出深刻的紋路。我垂下眼簾,靜候他的答覆。 一步之前,是東皋的九五之尊,一步之後,跪拜著醒月國含章宮中卑微的女子。 他是否知道,是他的親生兒子將這名女子帶來東皋?他是否明白,是東皋的皇世子設計陷害了太子殿下?他是否明瞭,這身紅裳嫁衣下的我成就了他的一個兒子,卻也毀了他的另一個兒子? 為了那頂龍冠,簡荻自殘手足,而我就是他手中殺人的利劍。 這個兩鬢如霜的帝君,他恨我嗎? 坐在那張華座之上,他這一生中得到過什麼,失去過什麼? 簡荻,這就是你的選擇嗎? 我的唇邊漫上笑意,將手中的錦盒舉得更高了一些。 「你過來,近些,讓孤看清你的臉。」 我緩緩起身,依言走到他的面前。一雙眼角微挑的鳳目落入眼中,一瞬間我以為簡荻就在眼前,只是如霜雪白的雙鬢將他們父子劃得分明。 我將錦盒遞了過去。他的手探出,卻沒有去碰那盒子,驀地抓住了我的手腕。我被他拉得一個趔趄,身形微晃。 他的聲音如冰刀割面,透過層層紅紗,灌進我的耳中。 「你很好,堪與皇世子為配。這盒中的東西,想必是特意為孤而備。孤若不驗看,難為了你們做的一場好戲。」 我心中一凜,原來他早已看透了一切。他坐在金殿之上,將這戲從頭至尾盡收眼底。他任憑簡荻謀害太子,任憑東皋邊關告急,只為了誰?成就了誰?卻又害了誰? 他的五指鬆開我的手腕,伸向錦盒的虛鎖。哢嗒一聲,鎖落盒開,他靜靜地看著盒內的物事,一語不發。 我挺直身軀,與他一同看向盒內。密封的盒縫上還粘連著白蠟和石灰,一顆人頭赫然放置在盒底。 太子笙淡泊的眉目如今不見生氣,滿頭烏髮齊頸而斷。記憶中,他站在水月閣的窗前,望著天際的浮雲,滿目寥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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