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飛花濺玉錄 | 上頁 下頁
一〇五


  他將盒子放到桌上,退後一步,抱臂環胸,「這裡面有皇上送給姑娘的嫁妝,還有姑娘的一件要緊物事。一共三件東西,一件明天留在東皋,一件姑娘自用,還有一件,姑娘用完交還給我,我帶回去覆命。」

  我點頭,「難為你了,這一路辛苦,掐得日子准,這三樣東西若是過了明日再給我,想來也沒什麼用處了。」

  「姑娘連日繁忙,紫宸府裡人多眼雜,我只能趁今夜將東西帶進來。」

  「嗯,此地不是你能久留的。你即刻去水月閣找一位名喚灰哥的鴇兒,他會告訴你接下來的事情。」

  他略略頷首,宮燈明滅間,人已消失蹤影。

  我端詳著桌上的錦盒,普通的紅漆木盒,刻著吉祥如意的圖案,大朵富貴牡丹花芯鑲了明珠。可惜裡面的東西,卻不襯這盒子。

  揭開盒蓋,我掃了一眼裡面的東西,拿出那件屬於我的,將盒子蓋好放到床下的暗格裡。

  一隻蠟丸被我掐在指尖,微一用力,掉出半顆藥丸,滾到桌面上,撞在蟋蟀腳上。我拿起那半粒琥珀色的藥丸,吃進嘴裡,有些苦的味道,隱約還有些辣。

  門外傳來腳步聲,幾層簾幕挑開,簡荻走了進來。他看了一眼桌上的竹蟋蟀,狹長的鳳眸中閃過一道流光。

  「君亦清來過了?」他走到桌邊坐下。我望著他白玉無瑕的手指拿起那只蟋蟀,在指間把玩,「你怎麼說?」

  「按祖制,殿下今夜不該來。」我從茶龕中端起一杯溫熱的參茶,抿了一口,「該來的總是要來,我最後問殿下一次,永世為臣和身登金鑾,殿下選哪樣?」

  他橫過手來,掐在我的下頜上,來不及咽的茶水順著我的嘴角流下來,燙過他的手背。一道形如月牙兒的傷疤映入眼中,呼吸驀地紊亂了一下。

  這是多久以前的往事了?

  曾經一段相濡以沫患難扶持的記憶,到最後,變成了背道而馳的身影,漸行漸遠……

  他不由得歎口氣,鬆開手指,拂過我的臉頰。

  「花不語,本世子走到今天這步,你以為還有退路嗎?從那日你為君亦清要挾於我,我就選了一條只進不退的路。」他瞪著我,口氣中有恨,有怨,還有淡淡的悵然。

  「是啊,皇世子最後一次試探,註定了你我之間的緣分已盡。皇世子與華容殿下在醒月國時,已經約定好了三年後的這次邊關戰亂吧?那時皇世子可給過我選擇的餘地?如果醒月新帝不是公子蘭,今日我是否早已命殞東皋?」

  含章宮煙雨亭畔,簡荻與華容耳鬢相交,那時看去只覺分外曖昧,想不到卻是一場驚天動地的陰謀就此醞釀而成。

  「阿荻,我的阿荻,」我雙手捧起他的臉龐,他的容顏在宮燈掩映下美如曇花,「你算准了醒月國帝君易換必是公子蘭,你以我醒月貴人的身份換來太子訪月,你三年前與櫟煬國君定下盟約,你要我親眼看君亦清被你屠戮,要我無路可退,甘心為你驅使。等你坐上金殿之時,是否就是我的死期?你可還會留著一個'敵國'的皇妃,一顆早已無用的廢子?」

  眼中有淚垂下,我不知傷心是何種感覺,心裡有苦,卻無法說出。說過不愛,說過無恨,可是,誰能真的做到無愛無恨?

  若真做到了……為何心中滿是怨憤,滿是哀傷?

  炭盆裡的火燒得旺盛,飛蛾撲火,明知是自取滅亡,卻還是那麼傻,那麼癡。是飛蛾的錯,還是那焚天滅地的烈火?

  或者,只是兩相情願的瞬息隕落?

  阿荻,最後在心中叫你一次,從今後,你是東皋的貴人,而我,只是孑然一身的遊魂。

  「殿下待我自然是不同的,君亦清還活著,是殿下給了我一條退路。如果……如果那夜我袖手旁觀任憑殿下處置他,那麼殿下是否會為我甘心只做一輩子東皋的皇世子,與太子殿下合力抗擊櫟煬大軍?殿下到最後終究對我不放心,用君亦清的性命試探我,看我是否肯和殿下生死與共。如果他死了,殿下真的會和我百年好合,放棄皇位?」

  他望著我的眼睛,緩緩開口:「如果你是我,你會如何選擇?」

  「如果我是殿下,我會殺了君亦清,再趁太子訪月時逼宮廢太子,大婚之日與櫟煬結下盟約,將我這個敵國的皇妃處死,以告慰邊關亡魂。」

  「可惜你不是我。」他將我的手拉開,站起身,「你說的這些,有一半說對了,有一半說錯了,還有一個結局,是你我都無法預見的。」

  「殿下說得是。殿下終日愁眉不展,只怕是心裡惦記著東皋下落不明的太子殿下吧。如果太子殿下返朝,誰能保證國君不會在櫟煬退兵後重立簡笙為儲君,而除了你這位皇世子?所以,只有太子死,殿下才能安穩,才能放下心來高枕無憂。」

  「聰明的女人,通常不討人喜歡。」他將那只竹蟋蟀握進手掌,「不語一定不知道,本世子曾經真心喜歡過一個女子,她為我受凍於江水,保我性命,她為我剝魚滌肉,她為我綰發冠衣,她曾與我生死相隨。」

  「能得殿下青睞,那一定是個幸運的女子。」我淡淡一笑。

  「幸運嗎?我不曉得,皇位是否真的那麼重要,我也並不清楚。坐在睥睨萬千的宮殿之上,不知哭,不知笑,自以為得了一切,卻也失了一切。我對那個女子說過這樣的話,她不會知道,這確實是我真心所言。我究竟為了什麼,走到今天這一步,連我自己也不知道了。」

  一心執念,終讓你我形同路人。

  簡荻,你有你的執著,我也有我的夙願。

  「陳芝麻爛穀子的事,不必再提了。我不問東皋的皇世子殿下,我問東皋的帝君陛下,您是否願與我醒月國定下三年休戰盟約,三年之內,絕不兵戎相犯,三年之後,但憑君意。」

  他居高臨下地望著我,神宇間透出睥睨眾生的狂傲。

  「你終於還是說了,三年時間你在孤身邊,卻心心念念醒月國,你畢竟與孤是兩條心,叫孤如何信你?如何愛你?」

  「陛下曾說,最恨被人要挾,今日不語斗膽,要以太子笙的性命要挾于陛下。如若陛下與我醒月私下結盟,則表面得櫟煬盟約,又得我醒月新皇誓盟,我定將太子笙的性命雙手送上。如若陛下執意不肯,不語只好做一次護花人,安全護送太子笙返朝。到那時,只怕您不僅做不成東皋的帝君,還有性命之憂。」

  簡荻佇立在我的面前,衣袖間輕顫,似乎是在極力隱忍。

  「空口無憑,孤如何信你手中握有廢太子的性命?」

  「陛下這月余來派出去幾方人馬,可曾探到太子笙的下落?玉笙公子當年絕勝風流,可心中真正相信的人,只怕不是陛下。」

  「碧華!」他咬牙說道。揚指間,竹絲散落委地。再回眸,已是一副風輕雲淡的神色,「愛妃此計甚好,於我東皋來說可謂一舉多得,醒月國經年內亂,也確實需要數年休養生息,孤便與你醒月國訂下三年罷戰的誓盟,三年之後,各安天命!」

  「君無戲言,謝陛下恩典。」我跪伏于地,誠心叩首。

  他伸手拉我起身,牽著我的手走到榻前,按我坐下,「不語丫頭,明日你我大婚之日,還盼你莫要讓我失望。」他從袖中取出一隻犀角梳,解開我束起的髮絲。

  犀角梳的梳齒挑起一縷青絲,被他握在指尖。榻前的地上,兩道身影交疊在一起,密不可分。

  「一梳梳到頭,富貴不用愁。

  二梳梳到頭,無病又無憂。

  三梳梳到頭,多子又多壽。」

  這是當年我只念過一遍的梳頭歌,想不到他記在心裡了。

  「再梳梳到尾,舉案又齊眉。

  二梳梳到尾,比翼又雙飛。

  三梳梳到尾,永結同心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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