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飛花濺玉錄 | 上頁 下頁
一〇三


  簡笙眼望窗外的流雲,發尾被風捲入長空。

  「無愛則無恨,阿芙一直看不透,若是她不愛我,又怎會恨我?她恨我千金一擲為伶人,她恨我自大婚後一直冷淡她。其實,一切錯責都在我,是我無法面對她,無法面對自己。不語,芙真是個很好的女子,你可否替我看顧她?」他說到最後,語氣竟像是在托孤。

  他懇切的目光望向我,我卻無法開口。如今天下三分,醒月經年戰亂,國力早已是毀敗不堪。櫟煬如猛虎盤踞西北,隨時覬覦著天下稱霸,東皋雖富庶,卻不尚武。風吹流雲散,這天,變了呢……

  「話說得明瞭,太子就該知道我無力看顧任何人。我連自己的性命尚且難以保全,何況於身外之人。若說看顧太子妃殿下,那該是太子的責任才是,怎麼反而推到我的身上,真正可笑!」

  刹那間將目光睇過去,我冷眼看著簡笙,透出菲薄,帶出質問。

  「芙真終究是當今太子殿下的正妃,是殿下你明媒正娶的妻子。不論愛她與否,這也是殿下推脫不了的責任。將一個全心全意愛著自己的女子推於旁人,我是否該說殿下殘忍呢?」

  看淡了一切,卻唯獨看不透這個「情」字,誤人誤己,煩惱自惹。

  玉笙公子,你真的對太子妃殿下本分情意全無嗎?若是沒有,為何牽掛?為何放不下?

  「流月荷君,當年馳名天下的兩位絕代美人,流月夫人歿于含章宮的一場火中,而荷君夫人卻困死于東皋太平館宮閣的冷窗下,從此佳人隕落,令世人扼腕。」簡笙回避我的目光,依舊看向遠天,「你有沒有聽說過流月荷君?」

  心中一點靈光閃過,我脫口而出:「清吟小築的紅姨,是太子殿下的人吧?!」

  他頷首,神思卻已飄到遠方,仿佛在追憶著美人未逝的年代。風華無雙,絕勝風流,淺顰輕笑間勾魂攝魄,引人無限遐思。

  「不語可知當年追殺你們的匪人,是櫟煬國的刺客?華容公子……不,該稱作櫟煬國君才是,在阿荻途經亂界時派出殺手,一為試探他的底細,二為做了破釜沉舟的打算。若是當日你們不幸遇害,則他必然立時籌劃對東皋發兵,雖然倉促,也別無選擇。」

  「天幸你們回到東皋,雖然給了琰昊君三年的備期,卻再無礙於我東皋皇世子的安危。這些,阿荻肯定是心知肚明的,他多年隱忍,又豈會真心相信那琰昊君?你問我賭什麼,我便賭與阿荻血肉至親的兄弟情誼,賭他不會為了皇位昧心取我性命。」

  「雖然我多少也知道這是個賭不贏的局,卻還是願意一試。」他唇角一絲苦笑,淡去了眉宇間秀雅的氣度,「江偃的展家肯陪他演一齣花間戲蝶的鬧劇。這些年我觀望著,他想奪我的太子位,只怕還有些牽強。清吟雖是他安排在東皋四處遊走的眼線,但當家的紅姨卻是本太子的人。後來他接你入府,整日忙於聯絡朝中重臣,夜夜歌舞,別有用心。我一概裝作不知,太子的名頭並非虛叫,我自然也有我的手段。看他折騰得熱鬧,父皇倒曾笑說他精神頭十足,不如趁早生幾個小世子出來,收斂下野馬似的性子。」

  他頓了頓,接著續道:「我之所以把這些話告訴你,因為你是他身邊最親近的人,卻也是離他最遠的那個。這些年我們兄弟彼此猜忌,相互防備,他不累,我累。若是他只要我這頂太子冠,我讓與他便是。但是他的心裡裝了恨,那恨讓他將身邊所有人都看作敵人。是我和父皇,當年虧欠了他的,虧欠了荷君夫人的。他若要,將這一切還給他就是。」

  我走到軒窗前,探身看向水月閣下的一泓幽潭。東皋的水質極怪,雖已入冬,卻不結冰,且水中白蓮長開不敗。不知是何緣故。

  舉起手中的翠玉杯,指尖微揚。玉杯脫手而落,咚的一聲砸進水裡,濺起點點漣漪。

  「殿下請看,這玉杯入水,分明只濺起一點水波,卻帶出了無數漣漪。一個圈外又一個圈,環環相扣,牽連不斷。殿下可知這玲瓏的道理是局中隱局,步步驚心?」

  靠在雕欄邊看著他,我綻出會心的一笑。

  直到簡笙的身影消失不見,我仍舊未改笑顏,水面的漣漪早已褪去。碧華從帷幕後走出來,緩步走到我的面前。我抬手拉住他的衣袖,他就勢靠向我的肩頭。

  「姑娘可真是拿著別人的東西糟蹋不心疼,好好一個翠玉凍霜杯,又沒了。」他薄嗔的口吻蕩過我的耳畔,酥得人快沒了骨頭。

  「你啊,別得了便宜還賣乖,這些年太子在你身上花的錢還少了?十裡寒湖都給你造出來了,還有什麼可不知足的?」嗤了一聲,我拍開他摸在臉上的色爪。

  「那姑娘也早該知道,他並非真心為我,伶人無心只愛財,拿身子換銀子,有什麼錯了?」他的手改摸為摟,攬在我的腰上,一雙搽著胭脂的唇探了過來。

  我別過臉去,他親在我的脖子上。我皺著眉,捏住他的臉,用力擰了兩把。

  「和誰學得這麼不正經?以前看著倒還規矩老實,原來也是個急切的。」

  撲哧!話音剛落,他被逗笑,臉上現出兩道紅印子,「若說色,我可比不得姑娘。從來都是姑娘想摸便摸,要抱就抱。今兒個碧華不過是反其道而行之,怎麼就成了急切的?若說跟誰學的,還是姑娘教得好呢。」

  被他將了一軍,原來這大美人不僅人長得漂亮,還有一張刁嘴。

  「今日我在這裡見了太子,碧華是不是也該給我一句話了?你是向著他些呢,還是偏著我些,我可是將身家性命賭在碧華大美人身上了。」

  他懶懶地靠向身後的錦緞綾羅堆,又懶懶地扯出個笑來,一副討打的嘴臉,「姑娘是從什麼時候就發現,玉笙公子的真實心意了呢?」

  我想了想,如實以告,「那一年來風蓮,我曾在女兒節撿到一隻荷燈。記得裡面寫著兩句話,鏡花水月總是空,玉笙吹醒碧華夢。後來再見到你,心裡大概有了些模子。前幾日在太子府轉了一圈,看到了太子妃殿下,談起名滿風蓮的玉笙公子迷戀流伶,千金一擲造寒湖,太子殿下是真心戀慕你,抑或是在逃避著那個冰山一樣的美人?他給自己造出這麼大個風流的名聲,又是為了成全誰呢?」

  「成全誰?」他挑了挑眉,等著我說下文。

  我咯咯笑了幾聲,「為了成全我和碧華你這天下第一大美人啊!」

  碧華朗聲而笑,驀地抓住我的手腕,「那姑娘可知皇世子殿下為何要你知曉我這個伶人的存在?」

  「自然是為了……讓我在半夢半醒時,清楚自己的身份,也為了,怕我太過沉醉東風,忘了桃花易落的道理。」

  碧華,你是簡荻下在太子身邊的一顆隱棋,卻也是顆能夠成就我的覆子。這一場豪賭,局中有東皋的皇權,有太子殿下,有皇世子,有你,有我,還有萬千黎民的生死存亡。

  一子錯,滿盤皆輸,誰才能最後贏了天下,贏了終局,且看各自的手段了。

  第四十九章 望月解玲瓏

  偶開天眼覷紅塵,可憐身是眼中人。

  太子抵月,十日內,醒月再造不世神話。

  新皇登基大典當夜,萬民潮湧望月城,只為一睹新皇風姿。夜闌如水,素月銀輝,醒月帝君登上朝天闕,一襲白衣翩躚拖於身後,俯仰之間,竟如天人臨世,高貴端方。

  漫天煙火刹那間橫過長空,不知是誰先起的頭,萬千黎民無聲跪地膜拜,一時間偌大的廣場不聞人聲。

  醒月帝君以天人之姿端立朝天闕宮閣,萬民歸心,白衣勝雪的冠世風采流傳各方,引為佳話。

  同月中旬,東皋邊境快馬諜報,櫟煬大軍兵戎相對,大有越境進犯之勢。消息上報朝堂,引起一片譁然。國君拍案震怒,群臣暗喻太子訪月致使櫟煬發兵,數百年間三國鼎立的平靜局面,被徹底撕了個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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