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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八


  第四十一章 采菱笑語頻

  采菱駕舟泛平波,波上客家笑語頻。

  桃花開了漫天,遮去碧空,抬手去撿那一樹花枝,卻惹來落英如雨繽紛,竟似是下了一場靡麗絢爛的桃花雨。

  再轉眼,桃花落盡,春去秋逝,雪靜靜地落在紫宸府的墨玉石階上,八十一級的芙蓉玉墀階上壓滿了潔白的雪。

  雪落無聲,雪中高臺之上佇立的紫衣男子,盈著淺笑與我遙相對望。高挑的身段襯得身上一襲紫衣翩飛,鴉墨長髮綰在金冠之下,卻比那一年在花樹下又長了些許。

  一絲淺顰,一絲眸底的流光,都不復當年少年如玉時的模樣,如今無端地讓人心跳,身不由己想要躲開那道燙人的視線。

  夢中似乎繁華落盡了塵煙,睜開眼,又是一年春到早。

  十裡平湖含煙,菱角花俏立在水面上,被槳撥開。采菱女唱著纏綿的情歌,順手摘下菱花別在鬢角。

  回頭看著倚在身邊的人,抿出由衷的微笑,「碧華美人這幾年真是越發出挑了,連那王都裡出了名的玉笙公子都甘為入幕之賓。真是不知該讓人豔羨呢,還是感歎?」

  碧華抬起手,為我挽起鬢畔的碎發,笑如和春三月的暖風,「姑娘這是變著法兒地損我呢,碧華是什麼人物了,怎敢讓姑娘豔羨。」

  「碧華大美人莫要謙虛了,誰不知三年前玉笙公子為博卿一笑,竟是扔下千余兩黃金在這湖裡,為的還不是碧華一句喜歡遊湖?又是引水又是開渠,還挪來了千里之外的寒石用來鎮湖,才有了今日這湖水常年煙波浩渺的勝景。」

  我說的是幾年前在風蓮城中轟動一時的風流佳話。被傳誦到如今,碧華不僅名滿東皋,就連那千年難得一見的癡情種子玉笙公子,也順帶著被無數少年男女引為情場典範。

  碧華還沒待我說完,伸過手在我臉上掐了一把,自己卻先笑得前仰後合,「就姑娘這張嘴喲,死的都能說成活的,再說下去,碧華要羞愧得投了這寒湖呢!」

  美人一笑,蕩人心魄,只是他笑得連鼻孔都翻到天上去了。碧華啊,我知道你很得意,但多少顧及一下你大美人的形象吧。

  「呵呵,你要是投了寒湖,我就先要哭死了。更何況那萬千東皋百姓,不知又要添了多少茶餘飯後的談資。」想來替玉笙公子有些不值,這千金一傾的寒湖,卻被碧華隨便起了個名字。

  寒湖,含糊?他是嫌棄這寒湖景致不夠美,還是不合心意呢?美人啊美人,果然都是難以伺候的刁鑽人物。

  「姑娘這個時辰了還不回府,當心又要鬧得幾百紫宸府護衛滿皇城地尋人。上回還算僥倖,只是砸壞了攬勝樓的百年招牌,爛木頭壞了可以換塊新的,難道今日姑娘非逼著世子殿下下令填平了寒湖才肯罷休嗎?」

  碧華意味深長地睨我一眼,唇角含著嘲謔的笑,綠若翠玉的雙眸望著遠處的幾葉扁舟。采菱女的歌聲縹緲綿軟,仿佛能唱酥了聞者的骨頭。

  「碧華大美人,你趕我走嗎?」著臉蹭到他的眼前,我笑吟吟地把他的臉扳過來,面對著自己。

  「碧華不敢,只是擔心殿下一刻三分見不到姑娘,會急出心病來。」

  迎風一股菱角花香撲鼻,我放開手,抬眼看著頭頂上畫舫的雕欄,幾盞宮燈輕搖,燈下綴著龍眼大小的明珠,雜在流蘇絲裡。

  「殿下今日在德馨園夜宴群芳,我跟著去湊什麼熱鬧?」我扁扁嘴,丟個白眼給他。

  「姑娘這是怪殿下沒早亮明身份,直瞞了姑娘三年嗎?」碧華了然地問道。雖然這並不是我不想回去的理由。

  德馨園今夜姹紫嫣紅,哪裡有我落腳的地方呢?不如躲出來清淨,眼不見心不煩。

  「以前也隱約覺出他定是個金貴的人,只是前兩日聽他親口說了,總還是覺得……」幽然歎口氣,倒也不是假裝出來的。

  流年荏苒,彈指一揮間,他不再是年少輕狂的貴公子,卻搖身成了東皋的二皇子,隻手遮天,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殿前人。他如今站在雀樓高閣上睥睨塵世,我卻只願在人間流連。

  「是公子也好,是殿下也好,姑娘總也是站在那人心尖上的人。」碧華將手放到焦尾琴上,錚的一聲挑動了纖細的銀弦,「只要姑娘能摸得准殿下心裡的那根弦,旁人又怎能比過姑娘去?」

  抬眼看他,他面上依舊是慣常的淺笑,融在風裡,抓不到痕跡。菱角花的香氣浸透寒湖,采菱女的歌聲轉了調子,變得妖冶輕佻起來。

  「碧華,叫豔桃那孩子出來,本姑娘要聽曲子。」我的唇邊挑起個釋然的弧度,心情也跟著好了不少,低頭撥弄么弦,琴音清越,心也通透明淨。

  「姑娘要聽什麼,我好吩咐下去。」他站起身,與我相視而笑。

  「釵頭鳳,倒也合了我此刻的心思。」

  風牽遊絲,吹來一瓣菱花落在琴弦上,複又捲入風中,拋向天際。

  二十四支碧玉明月釵依次插進髮髻,中間十二支繁複華麗到極致,盤絲刻花,鏨金鑲玉,寶珠墜角,琉璃點翠,無所不用其極。將眉畫作細挑的柳葉形,面上敷了夏天蒸制的鳳仙香胭脂,淡掃的妝面,濃點的朱唇,額心的朱砂痣更是出奇地描畫成升騰的火紋,仿佛正在眉間婉轉燃燒。

  床上平展著一身隆重不失端麗的華服,寶藍裡衣外罩著暗紋掐絲紫紗錦袍,寬袖窄腰,下擺在腳踝處肆意地鋪張開來。雀金繡鳳的織錦束腰,垂下數不清的絲絛飄搖在裙裾之間。

  幾個侍從服侍著我換上這身長裙,再在項上套了副黃金瓔珞,鏤空的縫隙裡撒滿紫鴉烏的紅寶石,略動一動脖子,流光幻彩,珠翠瑩華。雙腕各戴三隻玉鐲,顏色錯落,抬手拂鬢時,撞出一片玉響連綿。

  從銅鏡前回過身,微微仰起下巴,我悠然欣賞著清瓷臉上那種難以言表的震撼。

  「清丫頭,我這身如何啊?」

  她茫然地點點頭,由衷地歎道:「俗不可耐,珠光寶氣,姑娘算是登峰造極了。」

  我伸出手指在她頭頂敲了一下,咳嗽一聲,「嗯哼,我能把你的話理解成讚美嗎?」

  「能,能啊!」清瓷看我冷了臉,立刻畢恭畢敬道,「姑娘今夜端方高貴,氣質非凡,華服麗影,所向披靡。」

  我的手勢頓時改敲為摸,嗯嗯,好丫頭,保持風格繼續這麼虛偽下去吧!

  「那你說說,今夜在德馨園裡最耀眼的人會是誰啊?」我斜著眼看她。

  這丫頭也算是精絕的機靈鬼,目光望著我從頭看到腳,再從腳看到頭,滿臉堅信無比的虔誠,「那定然是咱們姑娘最出彩了,螢蟲怎可與日月爭輝?」

  我滿意地端起架子,挽起莊嚴的微笑,伸出手去讓清瓷攙扶著。剛走出半步,我放緩了姿勢,小心翼翼地道:「當……心點,我的頭……好重。」

  清瓷無奈地歎道:「姑娘,還是當心你的脖子吧。」

  「呃……我可不可以不要去了……」我還沒感念完,手臂便被清瓷不由分說地架起來,人被拽出了房門。

  嗚嗚,過分華麗是要付出代價的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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