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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


  「丫頭,你後悔將君亦清捲進這含章宮嗎?」他停下不再靠近,緊緊盯著我問道。

  我怔了怔,後悔嗎?

  我極輕地搖了搖頭,幾乎看不出幅度,「不,後悔對我來說並沒有用處。這世上既沒有好人,也沒有壞人。我不知道自己屬於哪種人,但我明白我很自私,凡事都會先為自己打算。有些感情對我來說太奢侈……後悔?我沒有多餘的力氣去想,我害怕自己將來有一天會因為軟弱而送掉性命,我也害怕今日之後,公子會將我視作不該存在的人。從一開始我就沒得選擇,不是嗎?」

  我笑了笑,但那笑容映在他的眼裡,竟比哭還要難看。

  他的胸膛輕緩起伏,雙臂將我緊緊攬在懷裡,霸道的力度,仿佛在宣誓著擁有的姿態,讓我不禁產生錯覺,他將我看作了一件無上珍寶。

  「丫頭又亂想了,我什麼時候說過你不該存在?」他在我的耳邊歎口氣,似乎是在責怪我不應懷疑他的心意,「你是她……不,你和她那麼像,我怎麼捨得?」

  我凝眸而視,努力想要望進他的眼底,「是啊,公子自然捨不得,公子縱容我與東皋貴人親近,就是為了有朝一日他或許會將我討了去,我就是公子埋在公子荻身邊的一顆棋子,一個眼線,公子怎麼捨得我立刻就死?」

  他不再笑了,瀲灩絕美的面容凝上一層冰霜,將溫柔淺笑凍結在唇角。我怎麼忘了呢?就是這樣的他,美得徹底,也狠得徹底,足夠我銘記於心。

  「你在胡說什麼?」冰冷的語氣,像刀擦面而過。

  他……生氣了?

  我忍不住抿唇而笑,「公子曾說,女子即便手中無刀,也可成為殺人的利器,這原本是女子可怕的地方。東皋貴人屢次在背後出手助我,想必他的一舉一動,公子早已知悉。這一切真的是我在胡說嗎?如果是的話,為什麼東皋貴人昨日向公子開口討我?為什麼公子毫不猶豫就答應了?為何今日公子要我來柔蘭閣?公子,世人都說你是天人降世,說你美若輝月,世人都冀望得到公子的垂青。只是,公子,你有心嗎?」

  公子蘭,你的心,在哪裡?

  我冷冷地凝視他,銀月寒芒,他舉起一隻竹蟋蟀,托在我的眼前。

  「本公子的心,就是這個。」

  我怔了怔,接過那只蟋蟀,止不住大笑起來,「哈哈哈——!想不到公子的心竟是一隻小小的竹物?只可惜竹絲易損,公子還是收好了你的心吧。」

  將蟋蟀塞回給他,他的手瞬間捉住我的指尖,我掙扎了一下,掙不動,便任他握進掌心。

  「丫頭,我們來賭一局如何?就以這天下做賭注。淩雪生要迦蘭以命抵命,醒月國原本是她一手所創。若是你贏了,我便放你自由,若是我贏了,你就將命輸給我。」

  「公子已經定下局,我有說不的權利嗎?公子總說我是她,公子口中的她是誰?若我不是那人,豈不死得冤枉?」

  我盯著他的手掌,這只手,握著天下,翻手覆掌間,將天下視如兒戲。

  「你究竟是誰,我雖然還不十分確定,但也不妨賭一次。你體內有斷情草,又中過連慧的甲中毒,我這裡有一顆解藥,這世間唯有此藥可以解你的毒,你要還是不要呢?」

  「不要,這解藥還是公子自己留著吧,我也是個絕情無心的人,不需吃那解藥。況且我吃與不吃,公子都不會放過我,何必白白糟蹋東西?」

  「那我就留著它,留到你願意吃,求著我給你的那天。」他揚手拂去翩飛的青絲,白衣如雪,衣袂滑入風中,「記得你曾唱過一首曲子,兩年前在竹林那晚,再唱來聽聽吧。」

  他斜身倚在玉欄畔,翩躚衣袖擦過我的裙角。我出神地看著柔蘭閣外的那輪弦月,輕聲道:「那曲子我忘了,今夜的月光很美,公子,我給你唱支家鄉的曲子,好嗎?」

  他輕輕地頷首,將頭擱在我的肩膀上。我暗自回憶了幾句,記憶早已斑駁模糊,忘了是在何年何月,在哪一生哪一世,我曾聽過這首歌。

  「也許會很難聽,公子別笑我就好。」

  他安靜地等我唱來,我清了清嗓子,慢悠悠地起了個調子:

  暮雪千山浮雲且試天下,青絲染霜華。
  曾經醉臥紅塵刹那芳華,劍斷碎朱砂。
  夢裡歌盡繁華隕落煙花,是一生牽掛。
  煙鎖重樓如今望斷天涯,月下浣飛花。

  我知道自己唱得不好,斷斷續續的,邊哼調子邊念詞,他安靜地聽著,毫不介意我的魔音穿耳:

  暮雪千山浮雲且試天下,青絲染霜華。
  曾經醉臥紅塵刹那芳華,劍斷碎朱砂。
  夢裡歌盡繁華隕落煙花,是一生牽掛。
  煙鎖重樓如今望斷天涯,月下浣飛花。

  一生一次,繞情絲成網。

  是你湮滅的絕望。

  碧落黃泉,紅塵裡難尋她。

  你眼中的傷。

  什麼都可以原諒,什麼都能夠遺忘,只要開口對我講。

  什麼都可以隱藏,什麼都能夠埋葬,完美的偽裝。

  什麼都可以原諒,什麼都能夠遺忘,除非你已不再想。

  雁鴻過後沉魚盡,開到荼蘼花期老。

  只是欠了誰?一滴朱砂淚……

  我唱得不好,有些地方忘詞兒了,索性跳了過去。沒有抑揚頓挫,沒有聲調起伏,我將心中深藏的悸動唱給他聽。

  「公子……」

  他良久沒有反應,我試探地喚了幾聲,他的手驀地收緊,將我更深地嵌進胸膛。

  「丫頭,好難聽的曲子,你也有臉唱出來?」

  他的聲音悶悶地傳進我的耳中,或許是因為月光太淒清,他平靜的音調下藏盡了悲涼。

  一滴淚滑落他的指尖,他彎起手指,看著那淚化開,複又跌落。

  「唱得這麼難聽,我又不會罰你,怎麼又哭了?既然不會唱歌,那就陪我喝酒吧。」

  他含一口酒到嘴裡,忽然低下頭噙住我的唇。我張開口,嘗到了甜美的酒漿中隱約鹹澀的味道。

  這香醇的梨花白,也並非只有香甜一味啊……

  他的雙唇與我的緊貼,輾轉纏綿,我用力抓住他的手,與他十指緊扣。

  這一切都是夢,唯有今夜清冷的月光為證。

  心口漫過一陣痛楚,終讓我明白了這一刻的真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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