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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七


  清晨的第一縷朝霞照耀在含章宮的重樓高閣上,我坐在東皋貴人的宮車裡,掀起簾子,最後看了一眼那九重宮闕。

  車卷塵煙,銅鈴叮噹作響,伴著我逐漸離含章宮遠去。

  踏出這場繁華到極致的神仙夢境,今後我又該何去何從?

  天高水遠,前路漫漫。

  唯願此生,自在逍遙……

  第一卷之番外:當時明月在

  珍珠簾開明月滿。

  長驅赤火入珠簾。

  無窮大漠,似霧非霧,

  似煙非煙。

  我在寂靜的長夜中醒來,窗前的珠紗簾被晚風拂動,傾瀉下滿室月光。

  記不清有多少個這樣的夜晚,淺酌獨眠,風過簾櫳,我獨自靠在九曲欄杆旁,安靜地望著天上的一輪滿月。月回我無聲,我便也無須多言,與它遙相對看。

  浮生玲瓏,我仿佛是做了一場久睡不醒的夢。夢中,花樹下巧立著嬌笑嫣然的綠衣女子,她的滿頭長髮烏黑,總是輕盈地在腦後綰個髻。

  記得,我曾托起她的青絲,信誓旦旦道:「此生願為卿綰青絲,描鬢眉。」

  青絲亦情絲,她回我一個溫婉淺笑,點著我的額頭道:「蘭兒又說傻話了,我可沒有這份福氣。」

  她笑起來的樣子,與我夢中的女子如出一轍。

  流年多少春暮,轉瞬而過。花開花落,世事萬千變幻。

  我喝了一口杯中酒,酒漿苦中微甜,正合了我當下的心意。

  滿庭院的芳菲,滿庭院的春花暮雨。下雨了,雨絲纖細,洋洋灑灑地從天上飄下來。

  我的袖口被雨打濕,同樣的春華時節,她也曾經笑說:「蘭兒還不快進來呢,當心傷寒,又要鬧著要桂花糖吃了。」

  我笑了笑,那是多少年前的往事?她坐在床前為我抹去額角的汗漬,滿心憐惜地望著我,想說些苛責的話來,可看到我唇角輕挽起的淺笑,她便又掩住了口。

  她的手很軟,很溫,撫在我的額頭上,是種讓人渴求的安慰。

  那時候,她正是韶華青春,含章宮裡的宮人們每每看到她,總是恭謹地稱呼一聲連碧姑娘。

  我不喜歡這個名字,連碧,連碧,韌草如碧,她說這不是她原來的名字,可我也不在乎,她叫什麼又有何關係呢?

  她終究還是那個愛笑愛說的她,是只屬於我一個人的貴人。

  一隻枯槁的手握著我的,我抬頭望向手的主人,她說她叫連慧。我點點頭,她說她只是個下人,我母親的下人。

  我的母親?記憶中,我是從來沒有母親的。

  連慧盯著我看了良久,緩緩地對我道:「公子今後莫再露出剛才那種神情,否則夫人看到會不喜。」

  她口中的夫人,是醒月國國君最寵愛的妃子,是天下馳名的流月夫人,卻不是我的母親。

  連慧將我帶進宏偉的宮殿,華燈映彩,飛紗橫漫,我看到黃金雁翅榻上端坐的女子。

  她美如輝月,冷勝冰霜。

  她,就是我的母親嗎?

  我忍不住沖她笑了起來。

  那高貴的婦人抬起皓玉白臂,召喚我走到近前。她的手輕輕撫過我的額頭,柔美的嗓音揚起在我的耳畔,「這孩子樣貌不錯,可惜性子不怎麼好。」

  「是,夫人。」連慧恭敬地跪拜於地,「公子在柔蘭閣中日夜有人悉心照料,心性是過於單純了些,但也總不是壞事……」

  「如果他是尋常人家的孩子,自然不是壞事,可若是作為咱們醒月國的未來國君,恐怕就不是什麼好事了。」那端莊的女子盈盈淺笑中,對我投來淡漠的目光。

  「你喜歡含章宮嗎?」她的口氣和她的目光一樣清冷,我看著她姣好的面容,點頭稱是。

  她的笑容凝結在唇邊,她拂過我額頭的手指冰涼僵硬,「那你就要學會克制,學會什麼都不去喜歡,把這顆心掏空,才能裝下更多的東西。你,明白嗎?」

  月簾影動,她美麗的臉龐隱入層疊的水晶簾後。

  我,該明白嗎?

  這一場浮華的夢,無人沉醉。

  鏡月湖畔,我第一次見到她,她翠綠的衣裙迎著風舞動,滿頭髮絲在腦後輕巧地綰起。

  一刹那,我以為看到了久違的故人。

  她的一雙明眸裡滿是震撼、豔羨,她的唇邊沒有溫柔的淺笑。

  原來,她也終究不是「她」。

  連慧說,她不是小謝,含章宮留不得。

  我喝了一口梨花白,望著柔蘭閣外朦朧的月光。

  小謝是誰?

  誰是小謝?

  我,只是公子蘭。

  八歲時,母親將我叫到身前,她的腳下跪拜著虔誠的連慧。

  「告訴我,你喜歡含章宮嗎?」這一次,我仔細想了想,搖搖頭。

  母親滿意地對我笑著,她冰涼的手指徘徊在我的面前,「你想學會喜歡,就要先學會不喜歡。等到你有資格去喜歡什麼的時候,就要努力為自己爭取。這是你生在帝王家的悲哀,也是你生在帝王家的榮耀。」

  「醒月國的公子蘭,該是個神仙夢境裡的人物才好。現在,你明白了嗎?」

  我對她笑了笑,她的眼中閃過華彩,她是我的母親。

  而我,只是公子蘭……

  我將含章宮裡一對璧人放出宮去,兩年後,醒月國流傳起關於柔蘭閣的神話。

  有人嚮往,有人期盼。

  我親手推開了那雙曾經溫暖過我的手,她沒有流一滴淚,只是柔柔地望著我,說了句保重。

  從此後,每到月圓之夜,天香閣中有她,鏡月湖畔有我。

  我究竟是否為了看她?

  在流逝的那些歲月中,我也忘了。

  只是坐在湖心石上,望著那輪無言的月,我會獨自笑起來。

  誰是小謝?小謝是誰?她,不過是我的連碧,我的貴人……

  母親曾說,要我將心掏空,才可容納更多。

  我記得那場火,那場焚天滅地,將一切都延燒乾淨的業火。

  母親坐在火中,她笑得妖豔,她高唱著醒月昌盛,成者為王敗者為寇。

  連慧的臉上有綿延不盡的淚光,她跪拜在我的腳下,發誓說要助我得到醒月國的皇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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