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飛花濺玉錄 | 上頁 下頁
四〇


  我該把一切都賭在她的身上嗎?或者,再觀望看看?怕就怕,還沒等我看清眼前的形勢,小命早就丟了。

  我將酒罈移到臺階上,躬身退回原地。

  「我不敢得罪主上,還請主上明鑒。」飛快地看她一眼,我低下頭說道,「這蘇合香煎水,我已備下多日。前幾天我原本打算送來,可聽說裡面丟了要緊東西,我就躲開了。」

  流矽停下手裡的動作,秀眉一軒,問道:「連你也知道了?看來這宮裡沒人不知道我冼觴閣丟了東西啊。」

  我深吸一口氣,一字一頓地道:「主上問的那個人,就是當日為公子獻舞的流觴姐姐。」

  話音落,殿中沉寂了許久,青銅鶴香爐中的煙霧嫋娜升騰,漸漸飛上天梁。流矽手腕微翻,酒盞連著銀箸一同掉在地上,骨碌碌滾出去幾圈才停下。

  「你……」她頓了頓,接口說道,「你這丫頭可不要信口雌黃,我怎知你不是因為嫉恨流觴在大殿之上露臉,才故意陷害於她?」

  我微微一笑,「主上這麼想也有道理,流觴姑娘一舞豔驚四座,不知被多少人看在眼裡記在心上。當年連汀主上在呈恩殿上唱動天下,是否也如她這般風光呢?」

  說到最後一句,我故意放緩語速,讓流矽自個兒琢磨話裡的暗示。流矽站起來,慢慢移到我的面前,居高臨下地審視了我片刻,抬手捏住我的下頜。

  「怪道那年天香閣付之一炬,誰都沒躲過去,卻獨獨活了你。怪道連慧主上在我面前沒口子地誇你聰明伶俐,原來你這丫頭果然招人喜歡得很呐!」

  她兩根尖利的指甲頂在我的臉上,我疼得皺起眉頭,勉強賠笑道:「主上謬贊了,當年天香閣不慎走水,可憐小謝姐姐沒能逃出來,我心裡時常想念她得緊,有時還會夢到她和我說話呢。」

  「是嗎?那死人和你說些什麼了?是不是要你下去陪她啊?」流矽呵呵冷笑,放開了手,她的話剛好觸及我早起的噩夢,嚇得我一哆嗦。

  她轉身走回座上,垂眉想了片刻,緩緩道:「你這丫頭看著老實,但我不能因為你的一面之詞就懷疑自己宮裡的人,你說是嗎?」

  「主上所慮極是,主上信任手下,原本是他們的福氣。」我伸手入懷,再伸出時,攤開的掌心裡多了一枚瑩潤剔透的玉玨,「主上不信我也不打緊,可您總該信得過這件東西吧?」

  流矽傾身向前,口氣難掩急躁地喝問:「這東西你打哪兒來的?!若有半句謊話,今日休想再走出冼觴閣!」

  我將玉玨呈高,托到她的面前,「這玉玨和酒罈同時交到我的手上,今日物歸原主,主上現在該知道它是怎麼到我手裡的了吧?」

  流矽看著那枚玉玨,從我手中拿起,微微頷首,「很好,我明白了,我也有一語相告,盼你好自為之。前些日子聽聞有人擅自出宮,所拿正是這枚令符,只是有心人報上來,卻無人探查。你躲過一劫,我也躲過失玉的罪責,咱們可都是有福之人。」

  「不敢,主上洪福齊天,自有神明庇佑。」我俯身下拜,向門口退去,冼觴閣中高懸的花帳翩飛,像極了那日流觴飛曳的舞衣裙袂。

  流矽怔怔地看著手中玉玨,待我退到門口時,她冷冷的聲音響徹大殿,「花不語,我再告訴你一句話,這玉玨……並非我閣內丟失的那一枚。」

  我的腳步微頓,極力掩飾心中的驚詫,輕巧地在唇邊現出一絲淡淡笑容,「流矽主上,不覺得嫻月殿裡空的時間太久了些嗎?」

  趁著她還未及答言,我早一步跨出門,頭也不回地去了。

  終於走出冼觴閣,我的雙腳不由得抖了起來。

  流矽,流觴,還有連浣,她們在玩什麼把戲?流觴私盜玉玨栽贓給我,又為什麼不是閣裡丟的那枚?難道她的本意並非是想陷害我?還有她和連浣之間是怎麼回事?為什麼她給我一枚玉玨後又給連浣一枚,莫非她想一石二鳥同時除掉我們兩個?

  想不通,既然她手裡有兩枚玉玨,那麼一直被我帶在身上的那枚,又是從哪個宮裡偷出來的?腦筋打結,懶得再想,反正船到橋頭自然直,多想也無益。

  雙腿終於恢復了一點力氣,我搖搖晃晃地走到煙雨湖畔,記得當年湖心亭中初遇公子蘭,他的瀲灩姿容朦朧在一片細雨霏霏中,讓我恍恍惚惚,不能自已。

  光陰荏苒,我在含章宮中已經度過數個年頭,記憶中的白衫晃過眼前,公子蘭,他現在是否還會時常盯著香雪海發呆?

  他,找到一直等的人了嗎?

  連浣,是那個人嗎?

  連汀未曾用過聚煙香,卻仍舊毒入臟腑,可見她的身邊早被埋下棋子。竹林外二女相鬥,兩敗俱傷,自此以後連浣開始被寵冠含章宮。

  現在想來,她必定就是公子蘭安插在連汀身邊的那顆棋子。初入宮時公子有心留她在嫻月殿,是否預示著將來的某一天,她會是那裡的主人?

  含章宮層層高閣,娉婷玉宇,總在時刻吞噬著人心。這一池亂水,究竟是誰會最後漁翁得利?

  恐怕,只有笑到最後的人,才是真正的贏家。

  沿著湖岸前行,不覺中走到了亭外的廊下,昨夜的雨水尚未幹透,遊廊四處映著水光,比起平日裡更顯出清新雅致。荷葉托著點點水珠,被日光一照,閃爍著晶瑩的光澤。荷露清香,水天一色,美得讓人目不暇接。

  我慢步轉過廊下,一眼看到湖心亭中正自拉扯的身影,紅衣妖冶,黑衣輜重,竟是公子荻無賴似的扯住了華容公子的手不肯放。我無語地看著小屁孩那一臉垂涎三尺的下作樣。他也不知說了些什麼,惹得華容公子驀地滿臉怒色,抬起手就往他臉上招呼而去。

  他迅捷地躲過了那記耳刮子,反手捉住甩在空中的手,湊到唇邊吹了口氣。華容公子氣到渾身戰慄,卻被公子荻拉得更近幾分,貼在耳邊說了一句話。

  我……好像看到了不該看的東西。

  心裡一聲哀歎,這兩位貴公子偏偏挑在景色怡人的地方大演斷袖,難道不知此舉已經惹來路過的宮人們頻頻側目,還是有心演給誰看呢?依照公子荻的性子,倒還有些可能,不過華容公子的臉皮子薄,應該不會這麼不解風情。

  冷汗啊冷汗,我發誓自己沒有偷窺別人的嗜好,儘管對方是如此賞心悅目的男色……

  小屁孩挪了一下身子,抬頭時恰好對上我的視線。我的心裡一緊,又不好立刻轉身就走,只得勉強擠出個笑容。

  華容公子甩袖而去,我見他走得遠了,也準備抬腳閃人。剛邁出兩步,身後傳來公子荻悠閒的聲音:「笨丫頭看夠了戲,怎麼不道聲謝就走人?」

  這人真是古往今來第一等不知廉恥,自己風月無邊,還非要旁觀者鼓掌喝彩!

  我乾脆掉轉頭,幾步走進亭裡去,懶得和他繞彎,口含諷刺道:「多謝公子賜戲,剛才看得累了,正要回去歇息。」

  他笑嘻嘻地坐下,又指了指身邊的位置,「過來,陪本公子說會兒話。」

  「我怎麼敢和公子並坐。」我立刻做誠惶誠恐狀。

  他嗤笑了一聲,「這世間還有你不敢的事嗎?小野貓上次一口咬下來,本公子銘刻于心呢!」

  公子荻揚起手掌,手背上的咬痕已經變成淡淡的印記,只怕要落下無法磨滅的傷疤。

  我低聲下氣道:「是不語那日莽撞了,請公子責罰。」

  心裡氣到沸騰,這小屁孩招惹了我,最後卻變成我理虧,滿心愧疚。

  他又指了指身邊,示意我過去坐下,我乖乖走到他的身邊,和他並肩坐在煙雨亭裡。他的目光在我臉上逡巡片刻,笑問:「笨丫頭剛才看到什麼了?是不是心裡又在想那些齷齪勾當?」

  怒!分明是他表現得齷齪,居然賴別人思想不純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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