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飛花濺玉錄 | 上頁 下頁 |
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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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理會他,凝神看向遠山的倩影,在天地交融之處,彌漫著青色的煙霞。記得在石榴花開的月夜,我聽到爹娘的私語,再過不了幾時,我就會被帶去含章宮。 想來有些可悲又可笑,這蒼茫塵世本就不是我的歸宿,我不在乎未來身處何地,何年何月,哪裡才是我的家。我本就是天地間一縷孤魂,漂泊在無依的九重天之下。我看到花開花謝,月盈月缺,青山綠水或可與我相伴,但我始終孑然一身。 「君亦清,你妒忌我,還是關心我?」我笑著,望入他的眼底。 他沒有答言,只是靜靜地凝視我的眼睛。其實我大概能夠猜到,他是不可能關心我的。含章宮柔蘭閣既然是天下聞名的神仙夢境,而我又即將走入這場夢中,他怎能不妒忌於我? 人有太多的私心,對於這個少年,我從來不抱過多的期待。 「你總能一眼就看穿別人的心思,我應該說我羡慕你,還是敬畏你?我有種感覺,你並不是我眼中所見的小丫頭,你的這裡,」他的手指向我的心口,「遠遠比我看到的要精彩得多,你說我說得對嗎?」 他的話說完,我真忍不住想要喝一聲彩。君亦清!想不到他竟能窺察到我的內心,感知到我真實的世界。我該說是他洞察力敏銳,抑或是我太過於純粹易懂? 面對他,我只能淺淺一笑,順手將頰邊散下的髮絲攏入鬢角。 「君亦清,我問你一個問題,如果將來有一日,你也可身入含章宮,你是否會欣喜如狂?」 他的鴉墨長髮橫陳在肩頭,眉目間悠然神往地注視著我,「那將是我畢生的幸福所在。」 「好,那麼,就請記住今天你說過的話!」 綠川岡地的花海中,一黑一白兩匹馬齊頭並立。我看著身畔這個美如詩畫的少年,飛花爛漫,不知在多少年後,還可得見伊人如舊。 但願天地久,與人常相共此景。 我在花家寨的最後一個生辰過去後,一輛華蓋流蘇的錦車停駐在我家門前。美貌爹爹對著車裡的人遙拜了幾下,娘親佇立在柴門旁默默垂著淚。 我穿上一直珍愛的石榴色菱紅百幅裙,腰間緊緊纏上蜜合翠羽帶,肩頭輕搭著條雪漫長綾,直拖到了身後很遠的地方。 娘親在清晨起身後,將我按在銅鏡前,為我細細梳就了雙環望仙髻,水綠絲絛環繞發端,垂在鬢側。她拿出一隻木雕鎖子盒,蓮葉形狀的盒蓋打開後,幾支纏枝步搖陳列在盒底。 娘的手輕柔地研開鉛粉,搽抹在我的臉畔、頸項和胸前,鳳仙花蒸制的胭脂,是在初夏的雨後我和娘一起採擷而制,此刻正裝點在我的唇上。娘握著炭筆的手輕顫,那雙籠煙眉若蹙若顰,似是在猶豫究竟該為我描畫何種眉形。最後在她陣陣幽幽的歎息聲裡,為我畫上了橫施秋水的遠山眉。 美貌爹爹扶著我跨坐上車轅,凝神看了我許久。他的手掌包裹著我的手掌,掌心的厚繭摩挲在我的指間。他的目光中有千言萬語想傳遞給我,可最終也只是握著我的手,輕聲說了句,「娃,自己保重。」 我點了下頭,掙脫了爹爹的手。往日的一朝一夕霎時湧上心頭,我想起門前的竹凳,爹爹為我戴在發間的山茶花,想到了院子裡的梧桐樹,還有鐵牛頭頂上的沖天辮。 眼前的景物有些模糊不清,我抬手拂在臉上,才驚覺是久已不見的淚水滴落了下來。 我總以為自己有朝一日是會離開,走到天涯海角,因此從幼年起就刻意與雙親疏離,不為任何人事動心。想不到無心無情的人,此時居然也會流淚,我抹掉了臉上的淚水,努力沖美貌爹爹擠出一絲笑。 「爹爹,你和娘也各自保重,我去了。」 在車輪滾滾碾壓過塵土的吱呀聲裡,我目送著花家寨逐漸消失在視野裡,變為遠天的一方回憶。 車前懸掛的紫竹簾被繡蝶團扇掀開半角,荷露清香流瀉溢出,一根塗了豆蔻紅的寸許長指甲伸出車外,沖我指了指。我低頭蹭進車裡,屏息端坐在角落,不敢看向車那端的人。 叮咚環佩搖響,一股沉醉迷人的馨香迎面撲來。我被香氣熏得有些意亂神迷,恰巧車輪碾過路上的石子,車身劇烈顛簸了一下,我抓不住光滑的車壁,斜身倒向坐墊。 閉上眼的瞬間,一條裹著櫻紫宮緞的手臂伸過來,將我拉入懷中。我「啊」的一聲輕呼,再睜眼,正迎上一雙斜翹鳳眸。 那雙眼中盈著冷冽和探究,仿佛在這視線交會的刹那便將我從外到內看穿。我忍不住打了個寒噤,全身如被隆冬冰水澆透。 「抱歉,我失禮了。」說完,我立刻從她的懷中掙脫開,坐直了身子。麗服女子冷冷地看著我,未發一言。 車內的空氣沒有流動,停滯在夾面的濃香裡。我的頭腦昏沉,只想墜入夢中躲避這沁人的芳香。 雖是低著頭,但我仍能感到凜冽的視線在打量我,女子咄咄逼人的氣勢流淌在身周,目光森冷無情。塗滿了豆蔻紅的指甲菲靡豔麗,卻也詭異莫名,透出令人噬心的恐懼。 我從不知世間可以有如此美麗又如此詭秘的女子,她端莊高貴,卻又讓人無端懼怕。她濃黑的秀髮高高盤起,飛鳳步搖垂下無數珠串。只一瞥的工夫,我已斷定此人在含章宮裡絕不是等閒之輩,凡人即便穿著再華貴端方,也絕難有她這般的高華氣度。 不由得,我在心底對含章宮升起了些許悖逆之感。君亦清說那座棲仙華宇的宮闕是所有人的夢想,可我突然期望自己從不曾身處這夢中,哪怕只有片時的清醒,我也只想逃得遠遠的,永不涉足其間。 含章宮柔蘭閣,天下馳名的公子蘭,究竟有多少是風光旖旎的傳奇,又有多少是世人的杜撰? 在那華麗羽翼的背後,又有幾分真實,幾分虛幻? 是否有人為此引歎終生,是否有人淚幹血盡? 我盯著那女子滿手的朱紅指甲,她輕搖著團扇,卻全沒有納涼之意,仿佛只是為了動一動手腕,將金釧玉鐲撞得亂響。耳中傳來車角的銅鈴聲,混在那些金玉之聲裡,如金豆撒盤,清越繚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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