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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


  待他走開,錦繡與吳掌櫃對視,雙雙出了一口氣,都覺得今日之行這個開頭比想像的要好得出乎意料。

  盯著錦繡帶來的這幅畫,朱伽因自然知道它是個贗品,但是因是出自瑞崢之手,他免不了趴在那裡從頭細看到尾。看過之後,對瑞崢的畫工不住地點頭讚賞。

  來作陪的都是銅臭商人,坐下了都在等大閘蟹,沒有幾個人關心那幅畫。看見朱伽因不住地點頭贊許,也都附和著贊許,紛紛指著畫說,「好好好」。

  谷盛堂的高老闆站在那畫前頭搖頭晃腦贊許了半天,然後悄悄走過來問錦繡這唐寅是哪個朝的。錦繡想了會兒才說,大約是本朝的。

  「本朝的還這樣值錢?」

  「聽說是江南蘇州那邊很有名的,號稱第一才子。」

  高老闆一聽「第一」這兩個字,頗不相信,又問道:「既是第一才子怎麼沒聽說中過狀元?」

  錦繡一懵,跺腳道:「我怎麼知道!我要是知道我就去開當鋪了!」

  高老闆一愣,然後哈哈大笑:「我就想看看,是不是在座的人就我不知道,原來,你知道的也有限。」

  他樂呵呵地說完,又逛悠到別人面前問去了。問了幾個人都搖頭,直到問到朱伽因的面前,才有了答案。

  「考過的,那是檔子遺憾事。」朱伽因長歎一口氣,尋了一把圈椅坐了下來,搖著羽毛扇,又托起桌上的普洱濃茶飲了一口。

  看他那樣子像是要說一番長話,桌前等大閘蟹的也就都回過頭來,站著的也不亂晃蕩了,各尋了座位坐下來聽。

  「話說,這唐寅也是出身商販之家的,父親也做著買賣。他呢,自幼天資聰敏,熟讀四書五經,博覽史籍,十六歲的時候,去參加秀才考試,就得了第一名!後來又參加鄉試,接著又中第一名解元。那可真是當時江南當之無愧的才子啊。可是誰知道,天不如人願。再後來唐寅進京考試,京考的時候卻出了些事情,被免了資格。」

  說到這裡,朱伽因就頓一頓,搖著羽毛扇一副不願再提起的樣子。直等著大家追問到底是怎麼回事,他才又說起來:「與他同路趕考的考生,暗中賄賂了主考官的家僮,事先得到了試題。後來,事情敗露,唐寅也受牽連下獄。唐寅出獄後,被謫往浙江為小吏。哼,唐寅是何等高尚之人啊,他恥不就任,從此絕意仕途!歸家後縱酒澆愁,遊歷名山大川,決心以詩文書畫終其一生……唉!」朱伽因滿目惆悵,深深地悲歎一口氣。

  在座的即使是不覺得難過,但因為看朱伽因這番樣子,也免不了要附和著一通唏噓。

  朱伽因越想越悲愴,悲愴之中竟然讓他記起了唐寅的那首詩,應情應景,千載難逢的風雅機會,他趁機搖著扇子,學著瑞崢的樣子緩緩吟誦:

  「不煉金丹不坐禪,不為商賈不耕田。閑來寫幅丹青賣,不使人間造孽錢。人生能有唐伯虎一分才情和逍遙,也就不枉活了啊。一代才子,一代傳奇……」

  全濟南城有頭臉的商賈都正坐在堂下,方才還在為唐寅仕途不順唏噓呢,聽見這句「不為商賈不耕田」頓時就鴉雀無聲了,再聽一句「不使人間造孽錢」,連門堂正在結賬的掌櫃都不知如何是好了。

  這些老闆們都愣著:繼續唏噓也不是,拍案走人也不是,哭也不是,笑也不是。錦繡拿起茶杯佯裝喝茶,抬眼瞥一瞥幾個熟絡的老闆,都半張著嘴大眼瞪小眼。她自己也忍不住恐慌,聽鼎鼎大名的臨清船王念「不為商賈不耕田、不使人間造孽錢」,也確實是件驚世駭俗的事情。

  朱伽因尚在悲痛中,卻看眾人一臉的莫名其妙,紛紛搖頭抿嘴彼此瞪著眼睛來回看。這樣的人們竟絲毫不能理解自己的情感,他心裡很是不滿。

  見他不但覺察不到這尷尬反倒生氣,大家畏懼著他的財大氣粗也不敢說是因為何故。

  這頭高老闆給錦繡使個顏色,意思是要她替大家說句話。紀家是濟南的首富,拼財氣不輸他,在座的也只有紀家好化解這尷尬。錦繡明白那意思就搖了頭,她還得籠絡那姓朱的呢,怎麼敢得罪。按兵不動的好。誰知錦繡回過頭來,卻看見一屋子的老闆在眨巴眼兒,她才覺得這回身上擔子大了。大家都是為她而來的,她總不能不理不管。

  本來錦繡讀書也不多,想這些事情若是瑞崢來定會有更好的說法。但她畢竟周轉于生意場上多年,見過的人聽過的事也不少。加上她向來有自己的一番處事原則,所以下面那番話說出來,雖是戲語卻也是有幾分意思的。

  錦繡放下茶杯向朱伽因說道:「何苦這樣為故人悲歎呢。傳奇傳奇麼,像那再傳奇的人,不過是因為離得遠,口口相傳,每傳一個人,就加一些奇妙顏色,到了咱們這裡,就成了奇人了。想如果他真的順利考了試,得了官,那不就也是一個俗人了嗎?朱老闆大可不必這樣。」

  朱伽因聽見她說這話,不禁皺了眉頭。

  錦繡笑笑,接著又沖著在座的老闆們說道:「文人墨客嘛,要麼是仕途不如意,要麼是家道中落,大都要有些災難磨練磨練才能成名家。依我看呐,咱們成不了名家,多數要怪咱們這買賣做得還算順當吧。」

  這話在座的聽著都暢快,趁機迎合了幾句,廳堂裡就又熱鬧了起來。朱伽因也沒再動怒。

  接著是宴席,臨近中秋,月餅少不了,那大家期盼著的肥嫩蟹子也是少不了的。

  吃飯的空檔裡,酒酣耳熱。朱伽因也多注意了那程錦繡。見她雖混跡在男人堆裡,卻不嬉笑不刻薄,端莊規矩,一副女中君子的樣子,與自己平時想像的潑辣放蕩並不相同。一個中午下來,他對錦繡便不再排斥。

  當日散了席,錦繡要請朱伽因去府上稍坐片刻,他點頭就答應了。

  到了紀家,錦繡就把畫送給了朱伽因。

  朱伽因明白紀瑞崢回來濟南的事情程錦繡還不知道,她也不知道這畫是瑞崢仿的。但他也懶得指明這畫的來歷,也沒提瑞崢的事情,沒多說話就收下了。

  錦繡見他收下畫,就知道這事情談好了一半,稍稍放下心來。直言不諱地,和他談起了生意。

  紀家富貴是眾所周知的。錦繡一面說,朱伽因就一面打量著這屋院的佈置。起初錦繡還當他沒聽進去,可誰知道一個不防備,他卻突然提些問題來,個個都是正在點子上的。

  「我聽說少奶奶從杭州運來的是茶葉。朝廷裡不是管得嚴麼,這個可圖得著利潤?」

  「圖得著。」錦繡不願意把茶令要放的事情說太多,接著就把話引到了棉布上來,「圖得著也罷,圖不著也罷。茶令不穩當,咱們做起來也不安心。這不,我跟朱老闆說話,自然是想求幾條船來使使。但這船為的是我要做些綢緞棉布的買賣。」

  正對著門口的案子上擺了件水紋天球瓶,朱伽因正在看著,聽見錦繡這樣說,就把目光收了回來:「咱們這裡棉花比江南的好,也有織布的,何必來回麻煩?不如就近辦個坊間,買些織布機就是了。」

  「這朱老闆就不知道了。咱們這裡風高氣燥,所以長的棉花好。卻因這風高氣燥,撚出來的線就不好了,續斷不能成縷,再織成布就更差。我聽說朱老闆也常下江南的,您去自然是遊歷名川大河,氣魄跟咱們女人不一樣,這些瑣碎的東西是我們女人家才注意的事情,朱老闆是不留心的。」錦繡站起身來,笑道,「說也白說,您想也想不起來,我拿給您看就是。」說著叫了招娣進來,吩咐了幾句招娣就下去了。錦繡轉身又說道,「我從南邊過來的時候帶了些樣子來,前幾日又差人到集上去買了些咱們當地的布匹,兩樣擱一起,您一看就知道。」

  這話說得明瞭,其間不經意地對朱伽因的兩句誇讚也誇到了點子上。等招娣拿了棉布來,朱伽因上去打量了一圈,不再細說,已經笑著點頭了。

  「只知道那邊的絲綢最好,不曾想到織出的棉布也滑膩些。」朱伽因放下棉布,沖錦繡說,「這筆生意,我與你做就是了。」

  錦繡喜得兩眼放光,想不到自己這一趟能這麼順利,連忙叫人再上些瓜果酒水來,她就著圓桌把分利大約說了說。

  朱伽因搖搖羽毛扇,看著院子外面,仿佛不關心這些似的,好似一副「不使人間造孽錢」的模樣。

  「你家相公不在家是嗎?」

  錦繡正說著分利,聽見這話就一愣,摸不著頭腦。她怕姓朱的變心也不敢得罪,只能回答:「前一陣子去杭州了,還沒回來。」

  朱伽因慢慢地回過頭來,把扇子把在桌子上磕了磕,湊近了低聲問道:「他書房在什麼地方?能帶我去看看嗎?」

  錦繡覺得這事來得突然,還沒摸清楚原因,只好笑道:「他書房沒什麼好看的,只有些經書罷了。」

  「莫騙人,他不留些書畫在那裡?」朱伽因顯得急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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