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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


  「不見!」不等報出姓名來,朱伽因便氣衝衝地打斷,誰打擾了他的雅興也不行。

  家丁不敢再說,灰溜溜地就要往外走,剛回過頭,就看見那個年輕公子已經走進了園子裡來。

  「不是叫恁挨外頭等著莫!」家丁氣衝衝地攆瑞崢。

  瑞崢走進來,看見滿園子的菊花和一個乾瘦得欲被風吹走的朱伽因,他腦子裡立馬就湧出五個字來——人比黃花瘦。

  話出了口,瑞崢心裡又後悔了,覺得這麼好的詞,還是不要被這個老頭子糟蹋了的好。

  朱伽因聽見有人吟詩,立即回頭,只見一個俊俏瀟灑的年輕公子,手裡拿一卷長長的畫軸,正在被那家丁用一雙黑黢黢的粗手往外推著走。

  「不得無禮!」朱伽因吆喝一聲,揮手讓家丁退下,走上前來抱拳問,「公子剛才可是吟了一句什麼詩?」

  瑞崢被那老實家丁擰得手疼,就一邊揉著胳膊嘴裡就隨口扯了句:「秋絲繞舍似陶家。」他不願意再次玷污那五個字。

  「陶家?是陶淵明嗎?」

  「是啊。秋絲繞舍似陶家……遍繞籬邊——日漸斜。不是花中——偏愛菊,此花開盡——更——無——花。」瑞崢搖著腦袋抑揚頓挫地吟道。

  好,好,真是好啊。自己這是陶淵明的家啊。應情應景。朱伽因覺著這才是風雅,不由得敬佩起來,朝瑞崢拱手問道:「公子是何許人?朱某好像沒見過,敢問來找朱某有什麼事情?」

  瑞崢這邊也朝朱伽因行了個禮:「咱們沒見過,只怕賤內您是見過的。」

  朱伽因愣了愣,想不起來:「請問……」

  瑞崢知道說自己他也是不認識的,便一邊笑著去解那幅畫的繩口,一邊說道:「濟南紀家的大少奶奶,閨名錦繡,就是賤內了。她來找過您的是不是?」

  一聽這話,朱伽因就不高興了。菊花和籬笆面前,提這個女人真是煞風景。濟南紀家的大少奶奶,那不就是程錦繡麼。那個野女人,不懂婦人禮節,天天往街上跑;不守婦道,日日混在男人堆裡……真是,說起來就氣人。朱伽因連提都不願意提,面前這小子若是程錦繡的丈夫,那他是連見也不願見的。

  正要拍桌子趕人,瑞崢就把那幅畫給解開了,咕嚕咕嚕地把畫軸展開,朱伽因就怎麼也拍不下桌子去了。

  「唐寅的山路松聲圖,這幅才是真跡。賤內給的那幅是在下臨的副本,那幅畫下方的款印是『崢明』,那是在下的字。只是喜歡就潛心臨摹了下來,賤內不懂書畫,只看上面寫著唐寅兩字就以為是了,拿錯了也不知道。她回濟南之前,給我留了一封信,那信上說這筆買賣對她萬分重要,要拿這畫來一用。結果就拿錯了。我打聽了她應該是來找朱老闆您,又怕她弄錯了惹朱老闆生氣做不成生意,就緊緊忙忙地趕來把真跡送上。要是惹惱了朱老闆,我在這裡給您賠禮了,錦繡是誠心來贈畫,朱老闆莫怪她。」瑞崢嘰裡呱啦地解釋,生怕來晚了趕不及,並沒想到錦繡此時還沒來找這位朱老闆。

  朱伽因這些年生活闊綽,花了不少銀子在字畫收藏上,對這些,他是很癡迷的,一心想附庸風雅。這會兒見瑞崢展開了那畫,他早已經把程錦繡拋到了千里之外,只半張著嘴,指著那畫發顫:「可是真跡?」

  「自然,你不信呢?這可是千真萬確的!你看!這著墨皴法是錯不了的。」瑞崢大方地把畫軸遞到朱伽因的面前,指著上面的筆觸說,「你看這圖畫構置,是有三分李唐風采;你看這樹葉,是帶著幾分沈周的『粗沈』之風的,可這整體筆法卻如斧劈;你看這山,筆法拖長收細,氣勢如虹又不失清潤……」

  朱伽因喜歡這些東西,也是這兩年富起來後的事情。所知並不多,眼下聽瑞崢這般講解,真是雲裡霧裡,不解頗多。他對瑞崢拱手虛心請教:「沈周筆法有何特點?不知小兄弟可詳細講解一下?」

  「粗沈,粗沈麼。」瑞崢拿手在空中勾畫了一下,問道:「有筆墨沒?我畫給你看。」

  「有的有的。」朱伽因立馬吆喝家丁筆墨紙硯伺候。

  兩個人走到方才朱伽因飲酒賞菊的石桌面前,推了桌上的酒菜,鋪好了紙筆。

  瑞崢跑了一天的路,著實餓了,順便叼了根雞腿,就趴在上好的宣紙上滔滔不絕起來。說唐寅畫法的入世,說行為的出世,說其生平,感歎其氣魄與風流。

  一個願教一個願學,朱伽因聽得連連點頭,入了神。時間在不知不覺中過去。

  微風拂來,菊花蕩漾,花香和墨香滲透在一起。此時的朱伽因並沒有費心思考該如何風雅,風雅卻是真的來了。

  「不煉金丹不坐禪,不為商賈不耕田。閑來寫幅丹青賣,不使人間造孽錢。當年,他有一首詩就是這樣寫的。」瑞崢說著,站起來伸個懶腰,晃蕩晃蕩酒壺。

  「好詩!好詩!」

  「好酒!好酒!還有沒有?」

  「有有有!」朱伽因叫人添酒,回頭看瑞崢白白淨淨又俊俏飄逸,眼下對他可謂是心悅誠服。他從來不知道,那程錦繡有個這般才俊的丈夫。

  添了酒,對飲一番,朱伽因就沖瑞崢說:「今日聽紀公子一席話,真當是勝讀十年書啊。朱某這些年一直想結交這樣的朋友卻得不到。」

  瑞崢打個飽嗝,擺擺手:「哪裡哪裡,過獎了。你若這麼喜歡唐寅,改日請你去我杭州的宅子裡坐一坐,不敢說有許多真跡,但是在下臨的畫幅還是有不少的。你要想看看沈周,也是有兩幅的。」

  瑞崢大方慷慨,朱伽因對他更是欣賞,執意要他在家裡小住幾日:「能再受紀公子幾日薰陶,是我的榮幸。」

  瑞崢生性浪蕩,也不推辭:「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今日起,朱老闆就是我的朋友,朋友的家就是我的家,我的家就是朋友的家!這裡離著濟南近,日後你要願意,就隨時來紀家找我……」瑞崢想了想,又添了句,「要是我在濟南的話。」

  「爽快,爽快。」

  吃飽喝足了,瑞崢又想到這次來的目的,又加了句,「既然已經是朋友,那日後還請朱老闆在生意上多多照顧賤內,她對這筆生意看重得很。」

  朱伽因聽了這話勉強笑笑,沒說答應也沒斷然拒絕。他向來對程錦繡有偏見,今天卻也是真的對紀瑞崢有欣賞佩服。這樣的兩人竟能結成夫婦,他實在是想不到。

  不過,憑著紀瑞崢這般替她著想,興許那程錦繡也有些過人之處吧。因為瑞崢的出現,朱伽因對程錦繡多少有些改觀。

  隨後,瑞崢就在朱家住了幾天,遊玩了臨清附近的一些景色。又過了些天,朱伽因有筆生意要前往濟南,瑞崢就與他同行。到了濟南,瑞崢怕他爹還不敢回家,也就沒有邀朱伽因去紀府裡頭住,這讓一心想看字畫的朱伽因感到有些失落。

  客棧前頭,兩人分道。

  聽說朱伽因來濟南了,錦繡這頭就委託谷盛堂飯莊的高老闆以他的名義請客,說是得到一幅唐寅的畫,邀請大家來看。當日請來的人,有些是和錦繡熟絡,有些是和朱伽因熟絡,還有些,是兩頭都熟絡的。自然,請誰不請誰,這都是錦繡定的。人熟好辦事。

  最後還另外托吳掌櫃的熟人去請了朱伽因來,出人意料地不費周折,朱伽因很爽快地就答應了。

  錦繡一直不知道自己手裡那幅畫是瑞崢臨摹的,也不曾注意到那畫的角落裡還有枚瑞崢的印,怕看了也只當是枚閑印。每看見這畫,對瑞崢的看法是有所改觀,可那也僅僅是覺得他的奢侈總算是有些用,沒想到別的。

  谷盛堂是濟南最好的飯莊,兩層樓的店面幾乎日日滿座,門前那一幅「座上客常滿,釜中味獨佳」的對聯,不是白掛上去的。

  這日谷盛堂被人包了場子,少了熙熙攘攘的人群反倒顯得冷清。直到中午的時候門前陸陸續續停了不少富足人家的馬匹車輛,這才稍熱鬧起來。錦繡就在那「座上客常滿」的字前下了馬車,進了飯莊。裡面的客人有十幾個,她知道朱伽因古怪,怕人多嘈雜,請的人也不多,來的都說好了要給兩人拉關係。卷著那幅畫來了宴席上,剛叫人把畫高掛起來,朱伽因就到了。

  他搖著羽毛扇,冠著方巾,邁著闊步走進來,與錦繡打了個正面。錦繡沒來得及回避,只得沖他行個禮。那朱伽因看見錦繡也一反常態地沒有避開走掉,反倒也笑著點了個頭。隨後看見牆上掛起來的畫,他就上去仔細地瞧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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