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錦繡 | 上頁 下頁
一二


  「啊?嫁人了?你怎麼不把握住!世上好姑娘都讓人搶走了,你可不得打光棍麼!……」

  何乃之拉著婆婆回了老屋,又安頓了一會兒,才出來接錦繡,兩個人往村外走。

  「她年老了,腦子不好使,有些瘋癲。但人是沒有惡意的,嫂嫂可不要見怪。」

  「沒事。」她笑著,偷偷看一眼何乃之。

  她今日的心情是好的。

  紀瑞崢果然是被他親爹給打出來了。松木拐杖正抽在他腦門上,紅腫了好幾天也褪不掉。

  被轟出家門,也沒有安身的地方。在自家牆角底下等了兩夜,那朱紅大門愣是紋絲不動。他咬著嘴唇,淚已經在眼眶打轉。罷了罷了,親娘死了就真沒人疼他了。罷了罷了,天下之大還沒有容身之處了麼?他回陝甘去投奔他弟兄去,他回蘇杭去找他的相好的去!他才不稀罕那個叫程錦繡的老姑娘呢!

  第三天紀家老爺就心軟了。親自下了床、出了大門來找他的不孝兒子。可這時候牆腳門後哪裡還有人影子?

  紀老爺氣得打哆嗦,又是一場大病躺下了。

  遇見何乃之,錦繡覺得實在是件難得的事情。平日她所做的那些生意裡,往來的盡是父輩的人,叔叔伯伯裡面周旋得久了,她都忘了自己是個年輕人,仿佛她從十六歲開始就是個老人了。如今遇見個年紀相仿的,不禁覺得眼前一亮。

  之後每隔個幾天,何乃之必會來請錦繡出門,借著替她牽線做生意的幌子到處遊玩。她是債主,他自然是在討好她。但他每次見了面的模樣都是堂堂正正風度翩翩的,又不曾讓她覺得是刻意討好。錦繡最是欣賞這樣的人的:出身不高,卻有一股往上爬的勁兒,並且能保持不卑不亢的骨氣。

  她甚至微微懷疑何乃之為了一個妓女與人打架的事情,到底是不是真的。難道又是她那不爭氣的丈夫的黑鍋,被別人背了?若真是如此,她倒對何乃之是有一點歉意了。

  紀瑞崢回杭州的路上還是心懷不滿鬱鬱寡歡的。一到杭州,何乃之就說請一幫人來給他接風洗塵,他才稍稍舒坦了些。

  定了一間館子,就在西湖邊上,三層竹樓。

  紀瑞崢看了這地方覺得眼熟,細想起來覺得好像這就是他借錢給何乃之蓋的這館子。仿佛是有這麼檔子事吧?記得不大清楚了。

  上了三樓的包廂,滿眼是人,果然熱鬧,熙熙攘攘互相招呼。

  瑞崢拉過何乃之來問:「不是說給我洗塵麼,怎麼有些人我看著眼生?」

  「有些是生意上的人,你若願意也可以結交些新的朋友。」

  「敢情我走了小半月,你也變得銅臭了?」他鄙夷地說,然後又一臉壞笑捅捅何乃之,低聲問,「怎麼淨是男人,沒有些景色照著,飯也吃不香呢。」

  何乃之會意:「待會兒你就知道了。我把整片西湖的景色都給你搬來了。」

  瑞崢大喜,開心地入座等候去了。

  沒一會兒,有幾個小廝跑進來,分別朝自家的主人報告同一件事情:「來了來了,馬車到下邊了!」

  這在座的都坐正了,沒坐的也入座了。認識的不認識的都做了眼神交流,紛紛向紀瑞崢點頭。

  紀瑞崢覺得蹊蹺,只想到腦門兒上的腫還沒消,不由得伸一隻胳膊擋了。

  何乃之忍不住戳了他一下使了個眼色。瑞崢在這邊領會了半天才隱隱領會到——來的是蘇杭的花魁?給他紀瑞崢獨享的?

  是嘛,要不然這麼隆重呢。這是整片西湖的景色呢。

  他就放下胳膊來抱拳,朝在座的各位都點點頭。表示一下他的不客氣了啊,獨吞了啊。

  眾位都笑了,桌上喜慶成一團。

  很快地,門吱呀開了,有個女人推門進來。

  瑞崢把眼睜得大大的——

  方下巴,高個子,穿青色白紋緞比甲,藍色洋皺褶裙子,領口系得又高又緊,衣裳端莊講究,進了門站在原處安靜地笑。

  紀瑞崢倒抽一口涼氣,他不信花魁是這樣的!

  那女人環視四周,看見紀瑞崢就徑直走了過來,坐在他身邊。

  她那雙眼睛雖不動聲色,可紀瑞崢就是覺得被她看得坐立難安。他正納悶這是哪門子花魁呢,對面一個人端酒站起來說話了。

  「各位都認識——程錦繡!濟南紀家的大少奶奶!終於來了,來來,咱們先敬她!齊幹一杯!」

  「來來。端一杯!」

  「來,紀家大少爺也站起來呀!來!」

  ……

  錦繡落落大方,一隻手捏了酒盅站起來,見那紀家大少爺驚魂未定,伸另一隻手悄悄拉了他一把。

  紀瑞崢晃晃悠悠的,聽著那些恭維程錦繡的話語直想跑路。

  錦繡也沒想到紀瑞崢會在。這些日子,她與何乃之交往頗多,經常會在她的棉布生意上費些心思。這次何乃之說的是請了些他自己認識的絲綢商人來認個臉熟。她想這些人裡面不乏有些頗有來頭的,她來,是帶著生意經來的。推了門進來看見綠了臉的紀少爺,她心裡也綠了。笑容突然就僵在臉上,兩隻腳也灌了鉛似的走不動了。

  杯酒觥籌之間,她一邊打著生意太極,一邊用餘光看他。

  他也正在看她,眼神飄忽不定,嘴巴鼓著,也不知道那嘴是因為生氣嘟起來的,還是因為飯菜太多塞得太滿。

  錦繡不理他,他也不來招惹。各自有各自的應酬。只有當酒端起來,有人說你們夫妻一起上的時候,他們才互相合作,笑語盈盈,把酒言歡。

  紀瑞崢不勝酒力,幾個回合就結結實實地趴下了。再過一陣子,幾個老闆也趴下了,最後,連何乃之也不行了。

  除了上座那個滴酒不沾的,錦繡算得上功德圓滿,放倒全數。

  她也已經暈頭轉向,還喝得有些亢奮。她對著那清醒的人笑:「北方人向來剽悍,酒這回事,是你們蘇杭老闆們拼不過的。」

  他也笑:「大少奶奶豪邁,身上可見有令尊的風采,稱得上是女中豪傑。」

  女中豪傑?

  不,不。不是什麼豪傑,甚至,在酒桌上她不是女人,她只是生意人。

  沒出閣的時候就是如此。逢年過節或是結賬的日子裡,姑嫂妯娌們在內廳花架下設宴家常的時候,錦繡一定是坐在前廳男人們的酒桌上,與男人應酬,游刃在酒裡乾坤。

  程家的長女是當男兒看的。

  所以啊,她沒有女人的幸福。當她的那些閨中玩伴們一個個嫁作人婦,一個個生為人母的時候,她卻還是獨坐書房與賬本算盤為伴,隻身店面鋪行與掌櫃師爺為伍。

  她想要的一些生活的瑣碎和妯娌間的摩擦,竟是那麼的奢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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