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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


  06韶華恨晚

  徐奉啟程去松江的當天,何乃之就來請錦繡的客。

  本不該答應的。何乃之欠著她的錢,錦繡要是答應了,那就是給他好臉色了。但錦繡又想到了錦英。自家妹妹的終身大事還壓在肩上呢,怎麼就忘了。

  於是答應了何乃之做東去茶山吃飯遊玩。

  約在西湖邊上的一個館舍,三層竹樓俯瞰水景。錦繡在竹樓底下看見何乃之的時候,他腰板挺得直直的,不卑不亢。根本不像是個欠了錢又來求她的人。招娣見了他,也上前微微俯身行了個禮。何乃之見了招娣頗為驚訝。

  隨後上了三樓,他行主人禮,做主人事,殷勤地把黃竹筷子遞到她的跟前,順帶著寒暄幾句,談吐得體。錦繡心裡也覺得他是個討女人喜歡的樣子,只是納悶這樣一個文質彬彬的人又怎麼會為一個妓女爭風吃醋,大打出手?

  何乃之與招娣算是熟稔。

  「得有個五六年了,那是紀夫人還在的時候,招娣就已經是紀家最能幹的丫頭。那時候,瑞崢還小,死活要跟紀老爺討她都沒討過來。現今卻把她給嫂嫂您了,可想紀老爺對嫂嫂是有多麼疼愛了!」

  招娣看一眼錦繡,並不搭話。她垂首站立了一會兒,還是覺得不踏實,藉口去催菜,出了包間。

  何乃之目送招娣出去,這才說:「嫂嫂這次來杭州,見過瑞崢了嗎?」

  錦繡稍作沉思:「沒見過。」

  「想必也是。他若是知道你來,就不會大老遠的又跑回濟南去了。」

  如果知道她來……錦繡手指微顫,他果然不記得她。

  她強顏歡笑:「他回濟南了?」

  「是。有位姓戚的大人來找過他,是登州衛的一個什麼指揮僉事。那戚大人走之後瑞崢就一直坐立不安,說是國禍來臨,他要如何如何。嫂子知道,瑞崢最愛的就是附庸風雅憂國憂民,這事兒過了沒幾天,他就回濟南求錢去了,說要救國。我當時就勸他,過年過節他都不愛回家,這突然回去了,卻是要錢去了,紀家伯父定氣個半死。」

  錦繡冷笑。

  何乃之也笑:「是呢,回去可沒他的好果子吃。可惜錯過了,如果知道嫂嫂在杭州他又何必千里迢迢跑回濟南。他這個人向來不聽勸。就像那回為了青樓姑娘跟人家爭風吃醋一樣,脾氣一急,就動起了手,我上去勸也勸不動。最後出了事,還得給他扛下來。回頭對您,怕也是這麼說的,真是讓我有苦說不出啊。其實他也怕紀伯父知道這事,只好我給他頂著,對外只說是他幫我……菜來了,趁熱,趁熱。」

  招娣帶了菜上來,一時間也熱鬧了。

  於是,三個人也都不再說話,各把各的心事埋進了菜裡。

  知道錦繡是來做絲綢生意的,吃了飯,何乃之特意帶錦繡去探訪織戶。

  山裡多露水,進去是要穿草鞋的。何乃之只備了兩雙草鞋,招娣就只好留在竹舍裡。

  招娣正巴不得避開。她給錦繡綁了褲腿,穿上了草鞋,目送他們二人遠去,她這緊繃的心才稍稍放鬆下來。

  六月的西湖,是人間的仙境。綠色的山頭一座挨一座,緊密相連,水氣模糊了天與山的界限。滿眼盡是煙水縈繞的蒼翠,連吸進身子裡的氣,都是綠的。

  路上濕重,草鞋上的泥巴越沾越多,起初的時候還覺得踢踢踏踏的煞是好玩,再走遠一些,腿就重得抬不起來了。兩個人走一段,就得停下來坐在路邊磕泥巴。

  何乃之手快且熟練,拿了錦繡的草鞋往石頭上輕輕磕幾下,泥巴就劈裡啪啦地被甩個乾淨。

  「小時候經常做這些。沒有錢,坐不了馬車轎子,都是走幾裡泥巴路去別人家上學。」

  「陪讀?」

  「是啊,給有錢的少爺公子們做做伴,自己也能讀些書。」

  「讀了多少年?」

  他長歎一口氣:「十年寒窗。」

  錦繡點頭,這就對了,錦英是喜歡書生的。

  「怎麼不讀了呢,想做生意?」

  「如果有錢我也會讀下去的,然後考個功名什麼的。可是我沒錢,我太想有錢了。我盼望著像那些少爺們一樣不愁吃穿,吟詩對句,花前月下。我沒有有錢的爹娘供我過那樣的日子,只能靠自己。在錢上頭,考功名就沒有用,有錢的官都是貪官,我要有正當的錢我就得做生意。想等我有了兒子,能請得起先生教他讀書,然後讓他舒舒坦坦地考功名沒有後顧之憂。只不過,從一無所有起步實在太難了。幸虧有舅舅撐著我,我才能有今天。」

  他把去了泥的草鞋放到錦繡的腳下。他那雙手——受過了苦又富貴起來的手,很像她父親程津南的手。同樣是草根出身,從身無分文到腰纏萬貫,憑的是對生來貧窮的不甘和對富足的渴望。

  錦繡悄悄地笑了。

  「嫂嫂討厭我舅舅麼?」

  「談不上。」

  「你莫恨他,他不是壞人,只是他的慈善是旁人很難看到的。無論如何他都是我的親人,也是恩人。那筆錢,我一定會還給你們的。」

  山腳下零散著十多戶人家,自行組成了村落。

  錦繡看過幾家的手工,又問了當地棉花蠶絲的價格,心裡並不滿意。她的心還是放在了松江一帶,希望徐奉能帶個好消息回來。

  回頭打探何乃之的去向,終於在個老屋後面找到了他。他正在與人寒暄,錦繡只好等著。

  一位婆婆看見錦繡獨自站著,便上來詢問是不是與何公子同來的。

  錦繡說是。

  婆婆便笑語盈盈,說話又多了層意思。同錦繡講述何乃之小的時候瘦,吃不飽。

  「……我們家種的絲瓜繞枝子繞過了牆,結了瓜,乃之就偷偷摘了吃。還不敢多摘,只敢摘過了牆的。」婆婆的手皮粗糙,搓著錦繡的手說,「乃之是吃過苦的孩子,懂事得很。如今發達了也不忘當年的絲瓜之恩,時常會來看我們,陪著聊聊天。親兒子也沒他回來得多。這位小姐,乃之可是個好孩子,誰嫁他誰有福。」

  錦繡忙說錯了錯了。

  「不要害羞,婆婆是過來人,都知道都知道。」

  錦繡紅著臉推讓,何乃之忙跑過來解圍。

  「阿婆,這是我嫂嫂,嫁了人的!」

  婆婆愣了一下,變得沮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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