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錦繡 | 上頁 下頁
一〇


  有時候錦繡也不明白徐奉到底是嚴謹還是木訥,仿佛非要事事親為,才能放下心。說了不必跟來的,卻還是追隨著來了。骨子裡也是個強脾氣。

  他追到的時候已經是上氣不接下氣,錦繡進茶葉店先給他討了一杯茶。

  掌櫃的看錦繡穿的釵環裙襖皆屬上等,自然不敢怠慢。錦繡說要杯普洱,他就泡了一杯上好的普洱給了她。

  徐奉不敢讓錦繡端茶給他,急忙上前搶了茶杯自己來。錦繡不勉強。這會兒她眼裡看的更多的是茶莊的桌椅板凳,茶葉的品種成色。

  貨種很全,從龍井到祁紅都有。紅茶黑茶發酵得好,綠茶炒制也頗新。街是繁華的街,店面位置也醒目,客人絡繹不絕。往裡瞅,似乎還有雅座單間。回頭再往櫃檯裡頭看的時候,裡面已經站了位年輕人。

  年輕人從櫃檯裡出來,迎上錦繡,周到殷勤。

  「在下何乃之,是這裡的老闆,不知道有什麼可為夫人效勞的?」

  錦繡看見了何乃之,她也就知道錦英為什麼喜歡他了。白粉臉,細長眉,人生得高挑單薄,看上去就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倒是和風月小說裡形容的主角兒一個模樣。

  「想買些茶,聽說你店裡的普洱陳的好,就來瞧瞧。」

  何乃之微微一笑,伸手把錦繡往雅座間裡引,舉手投足顯得斯文:「夫人聽錯了吧,我們店裡最好的是龍井。」

  「是麼,剛才那杯普洱可是醇得很,都陳了那麼幾年了。本來,家父愛普洱,我還想能在這裡買得著好普洱呢。」

  聽著錦繡的話裡話,何乃之臉上的笑微微不自然:「說笑了。我請夫人來品嘗我們店裡新上的雨前龍井,剛好炒制了小半月,正是最香的時候。」

  一邊說著,三人就進了雅座。茶桌上列了大大小小的茶壺茶罐,拇指大小的茶杯也有數十個。錦繡不再作聲,只管坐著看何乃之沖茶。他手指白皙,關節粗大,像是做過了粗活又養回來的手。茶沖好了,他請她飲,她便飲。

  「好茶。沒有讓你白吹捧。」

  何乃之自豪地笑開了,又請徐奉喝。

  徐奉卻皺皺眉,嘖嘖嘴:「倒是清香,可我更喜歡剛才那一口。」

  何乃之聽了,撓著下巴頗有興趣,他身子前傾問道:「喜普洱?師傅可方便告訴我您的屬相是什麼?」

  徐奉老老實實地回答:「猴。」

  何乃之佯裝掐指計算,嘴裡嘟囔嘟囔,然後朝徐奉說道:「這位師傅是午夜的猴。大起大落,命有貴人相助。一朝如意可成大器,若是一步走錯也會貧賤一生。」

  錦繡不信:「你倒是會看相?徐師傅可是一把好手,將來必然是大器,你那後半句,可別看錯了。」

  徐奉忍不住用餘光看錦繡,帶著微微的心虛。

  何乃之不反駁,自己又沖了數種茶,一一倒在蔥管粗細的小杯裡,又擺在錦繡面前:「跟一個算命師傅學的一手,以茶看人,十個中有八九個是准的。夫人請選一種茶。」

  錦繡搖頭:「不必了,我喝鐵觀音。」

  「屬牛?」

  「你怎知道?」

  「紀家大少奶奶是清晨的牛,正在早出耕耘。您是任勞任怨,勞碌一生。」何乃之把蜜色的鐵觀音放下,又端起另一杯,「瑞崢喜碧螺春,是只晌午的豬,正吃飽了沒事兒幹曬太陽。他是一生衣食無慮,只管談風月,憂國民。」

  看他不動聲色地認出自己,錦繡便知道他不是庸人。想他與紀瑞崢交好,又認識錦英,認得她程錦繡也是情理之中。再聽他說起紀瑞崢,形容惟妙惟肖,倒也風趣,忍不住就樂了。

  「你既然知根知底兒的,自然明白是什麼樣的人。剛才算那些可不算數。」

  「鬧著玩的。算得准不准,各自心裡都有數。」何乃之笑幾聲,隨意玩弄著手裡的茶杯,「嫂嫂這次來杭州可是忙生意來了?」

  「海鹽生意不景氣,我這次南下,準備做些大宗絲綢的買賣。」

  「早就聽聞魯中程錦繡的名號,知道這次嫂嫂接手了紀家,免不了來一番大刀闊斧的整頓。」

  說到這,兩人都各懷著心事,沉默了片刻。

  最後還是何乃之緩身站起來朝錦繡行禮:「我舅舅的事,給嫂嫂添麻煩了。我若知道他那些錢都是那麼不乾淨,我是一定不會容忍的。只不過,現在為時已晚。雖然我有心想還清他的債務,只可惜我小店面一時間湊不起三萬兩銀子,如果嫂嫂能寬限幾天,我何乃之當滴水之恩湧泉相報。」

  這話錦繡聽了心裡不由得打算盤。本來這件事情是她占理,言語之間冷嘲熱諷都隨她便。但何乃之先請罪,再求情。這一番話說得坦坦然,愣是把兩人關係掉了個個兒了,她倒變成了被動。

  「若三萬兩是滴水,那你所謂的湧泉是多少兩呢?」

  何乃之語塞,忙解釋這是措辭不當。

  錦繡也不理他,把茶杯一擱,起身就走。何乃之急忙上前攔著,低眉懇求:「我不信嫂嫂這樣絕情。」

  「別跟我來這套。親兄弟都得明算賬,何況你我算是哪門子的叔嫂。」

  出了茶葉店,徐奉正要上馬,被錦繡喝住,拉他一起進了馬車。

  徐奉頭一次和錦繡同坐,覺得緊張。馬車跑起來,兩人難免有衣裳布料的摩擦,他手心裡直冒汗。

  「今日起,去查棉布生意都有誰做,營生怎樣。有必要的話,你最好親自去跑跑松江和湖州,看看那裡的織戶是什麼樣子,棉花什麼價,成色如何,布匹又是什麼價。湖州的絲綢也要看。」

  「茶葉生意呢?」

  「先放一放,何乃之跟他舅舅不大一樣,我覺得他有幾分能耐。眼下迫于紀家的財大氣粗,他不敢硬抗,他還得來跟我示好。趁著局面沒有僵化,你去把絲棉生意打個底子。」

  「是……」

  錦繡側眼看他臉色不好看,只當他又暈車。

  「我車上可沒有醋。」

  「沒有,沒有暈,平坦路上還舒服。」

  「松江路程不近,你一路又要勞苦了!這樣讓你奔波,你心裡怨麼?怨我一天變一個樣,先是茶葉,又是運河,又是絲棉。你都不知道哪個是真的。我又偏不把底兒亮出來,還非要把你折騰來折騰去。」

  「不不,都是我分內的,怎樣都應該。」

  「那就好。徐師傅你要知道無商不奸。」錦繡語重心長。

  徐奉一邊點頭,一邊偷偷看錦繡。恍惚間,覺得兩個人明明連衣裳都廝磨在一起了,為什麼他看她的臉卻還是那麼遠。

  她眉毛蹙著,喃喃自語。

  「連你都摸不著頭腦了,我還怕他們摸得著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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