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錦繡 | 上頁 下頁


  本來就是小聚,沒有那麼多的禮數。聽到開宴,剛才的寂靜被漸漸打破,桌上開始有盤碗丁當的聲音,慢慢地也有了竊竊的談話,再過一會兒也就嘈雜了。

  少婦形式似的吃了兩口菜,又請示了那老爺兩句,就端了酒盅站起身來開始逐個敬酒。丫鬟招娣拿了酒壺緊緊跟在後面。

  徐奉這一桌全是些年輕人,坐在近門口的桌上,離著主宴席最遠。他看著少婦穿梭在酒桌當中笑容可掬,不由得納悶,這又是紀家的哪個小姐媳婦,竟也像那個程錦繡一般能在這男人的酒桌上周旋?等到那少婦走到了這桌,徐奉才認出來這就是那大少奶奶程錦繡。

  他嚇了一跳——她的言行的確整整齊齊的一個當家的模樣,但是這樣子……不像,太不像了!

  她頭髮攏得那麼齊潔,衣裳裁得那麼僵直。暗紫色海棠花比甲,豎領的領口高高的一直系到下巴頦。顯得她的臉有些方,脖子有些短,肩膀有些寬,個子有些高……

  昨天的她明明是我見猶憐,風流無限的。今天再見,怎的便成了這般規矩端莊,方正嚴謹?

  旁邊的人向他使眼色,他才收起心思對著她端酒,一飲而盡。

  「徐師傅初來,要是有什麼不習慣的地方可得告訴我,只管當是自家,千萬別委屈了。」她在笑,如沐春風。

  徐奉點頭。

  「徐師傅昨日落腳在哪裡?」

  「是,是住在……」徐奉想了想,竟不知道自己住的地方叫什麼。

  「喲,徐師傅,衣裳怎是潮的?」

  「啊?天氣陰,一直不能晾乾。」

  「師傅是算賬的人,算賬的人可最忌諱這『潮』字了。徐師傅,這衣裳潮我不怪你,莫要潮了腦袋呵。」

  魯中方言說腦袋「潮」,即是說腦袋進水的意思,程錦繡這麼一說,旁邊的魯人紛紛大笑,徐奉立馬兩頰通紅,很是羞愧。該死,怎麼沒問問自己住的院子是叫什麼呢?

  「小的愚昧愚昧,小的是和前院的喬頭兒住一屋的。」

  錦繡輕笑:「那下人的地方也配給徐師傅住?招娣,叫韓總管把東園的廂房收拾一間出來。徐師傅今晚上就搬進去吧。」

  酒桌上不禁起了一陣唏噓聲,紛紛說,徐師傅能住進東園廂房,可是高得不得了的禮遇待見了。

  徐奉不知東園是個什麼概念,聽著別人吵鬧他腦袋裡亂成了一團。待反應到要表謝,她早已經端著酒杯走到別人面前去了。

  書房的門開著,徐奉走到門口,招娣便做了個噓聲的手勢:「什麼也別說,進去在旁邊等著就是。」

  徐奉點頭,進了門。

  門朝南,正對著門的是一張黃花梨木的圓桌,徐奉進去就站在那桌子前。

  桌上擺著一隻青花纏枝盤子和一對白瓷茶碗;桌下面散著四個配套的黃花梨木八足鼓敦。抬頭看,正對著的西面是書架子,雖是書房,架子上卻不見有多少書籍古典,幾個方格裡零零散散地摞著的是他最熟悉的長翻頁的賬本。藍皮子,用白線穿起來,堆得整整齊齊。再看其他,就大都是些瓷器了。

  徐奉想起來,程家是做瓷器生意的,想必這程錦繡對瓷器頗有研究。

  錦繡正坐在西面的書桌前翻賬本,面南的方向開了一扇窗,太陽光從那裡透進來,照得書桌上白亮亮的。她右手邊站了一個人,四十多歲的年紀,滿臉酒刺,眼睛轉來轉去,極為恐慌。

  她嘴裡哼了一聲,手上越翻越快,越翻越快,最後乾脆把賬本掄到那人的臉上。隨著「啪唧」一聲,那賬本摔落在地,裡面白花花的紙張仰面亂翻。

  徐奉偷瞄一眼,看那上面盡是些茶葉的條目。

  「你這賬面做得狗屁不如,連三歲小兒都看得出來!你當我是傻子?!侯掌櫃啊,我給你一月的時間是叫你去填你的虧損,不是讓你來繼續糊弄我。錦繡給您裝一回傻您不領情,那我就再給您裝第二回傻,我再給你機會去補貼,結果呢?您還真當我是傻子了?」

  侯掌櫃臉上的酒刺一顫一顫的,嘴裡咕嚕咕嚕直哆嗦。

  「不敢不敢大少奶奶,你開恩啊,開恩……侯家幾代為紀家人前馬後……您不能……」

  「恩?侯掌櫃,您怎麼還好意思說開恩?你自個數數紀家給你多少恩了?往近裡說,兩個月前你的外甥挑釁傷人的事兒是誰給你在中間周轉的?往遠裡說,自你掌管茶葉生意以來,已經在浙江『丟失』了多少車茶葉?你做掌櫃十年,你零零碎碎地吞了紀家賬銀有多少?……這些,紀家哪件不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現在……」

  侯掌櫃身體前傾嘴巴微張,一動不敢動。

  「我想我是收不回來那三萬兩現銀了。不過沒關係,那失蹤在浙江的三百斤普洱想必已經翻了價。侯掌櫃,您外甥的茶葉店可是在杭州?」

  「少奶奶……你竟不給我留一條活路嗎?!」

  「活路?你私吞賬銀的時候可給自己留過活路?紀家養了你十年了。侯掌櫃!如今,不是紀家小氣,但實在是經不起你的大胃口。你知道現在咱們的生意不景氣,老爺病重,需要花錢請醫生呢。錦繡年輕,行事有不妥的地方,你日後包涵吧。」

  侯掌櫃汗如雨下,嘴唇哆嗦得更厲害,連酒刺都因惱羞成怒而變成了紅色。招娣過來請他出門去,他破口大駡:「程錦繡,你算個什麼東西!你不過是紀家一個媳婦,你連紀都不姓,憑什麼定紀家的事兒?老子給紀家賣了數十年的命,是你說罷了就罷了的嗎?老子吃的鹽比你吃的米多!我不會讓你得逞……你憑什麼……」

  家丁拖著侯掌櫃遠去,人是看不見了,可聲音這東西卻還是透過假山亭廊傳過來,生生地打著人心。

  徐奉抬頭瞥了那大少奶奶一眼,只是一眼,卻正巧碰上了她眼睛裡突然閃過的一絲冷漠,眼神遠遠的,猶如心魄被拋到了千里之外。

  徐奉正愣著,程錦繡突地回神,兩人目光相撞。他一陣尷尬,她卻很快地莞爾一笑:「徐師傅祖上是杭州人?」

  「是。在……徽州……」

  「過些天,我要去趟杭州,你跟著。」錦繡把藍線裝的賬本撿起來,遞到徐奉的手上,「好好算一遍。」

  算什麼?利潤?漏賬?還是……徐奉沒敢問,只是恭恭敬敬地點頭。

  徐奉前腳走,招娣後腳跟了進來,手裡托了個大青花碗。掀了蓋,露出幾個熱氣騰騰的燙麵大餃子。

  錦繡很是餓得慌,顧不得燙,恨不能拿手抓著吃。

  招娣看了不禁心生憐惜,過的明明是錦衣玉食的生活,卻連口安穩飯都吃不上。

  「找個人給姓侯的順路,別告狀還找不著老爺的屋子。」

  「是,少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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