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錦繡 | 上頁 下頁


  「哎呀,中午就醒了,感情還沒吃晌午飯呢。」夥計自行走到門前喊了兩嗓子,「六兒!六兒——」

  「六」和「兒」的聲音黏在一起,跟著他舌頭轉呀轉,最後化成一聲綿長動聽的吆喝,在這浸泡著雨水的院子裡四散開去。

  「哎——啥事情啊,哥?」

  「去廚房熱些菜來,這屋新來的徐師傅沒吃晌午飯呢!」

  「中!」

  他回過頭來對著徐奉:「我叫喬大,是前門的頭兒。」

  徐奉抱拳:「呦,原來是喬大頭兒。」

  喬大一咧嘴一擺手,頗有幾分得意:「哎,別客氣,來了紀家,咱都是一家人。徐師傅哪裡人?」

  「棗莊的。喬頭兒呢?」

  「那可真遠。我就濟南的。咱家世世代代住在濟南。」

  「還是世家。我初來乍到的,有不對的地方請喬頭兒多多包涵。」

  「哪裡哪裡。今天府上事太多,頭昏腦脹忙到現在,都沒個人想起來給徐師傅備午飯。」

  「喬頭兒哪裡話,該忙該忙。」

  喬大是個直腸子,快人快語,沒有藏在肚子裡的話。眼下徐奉模樣老實,嘴裡又一口一個喬頭兒把喬大叫得舒服。再來回幾句,喬大就覺得跟徐奉很親近了。這一親近,喬大就恨不能掏著心窩子跟他好。

  「我做這領頭是我爹退下來給我的。我家祖上和紀家祖上,那當年同是綠林兄弟,後來參過軍的。先祖皇帝建軍打元人的時候,那咱們是立了功的,大明朝建立有咱們家的一份子功勞的。後來紀家金盆洗手做了海鹽生意,咱們喬家祖先也是幫了忙的。咱家兄弟六個都是給紀家幫忙,剛才的就是我們家老麼。不是我顯擺,咱們喬家文的不行,可那武的在濟南數這個!」喬大把大拇指翹得高高的。

  「喬頭兒原來還是將門之後,可敬可敬。」

  「嗨,看你說的!不是將門,綠林就是強盜,沒啥好避諱的。」

  喬大看屋裡只有兩個人,於是壓低了聲音探過頭來:「你不知道吧,咱家少爺還就好綠林這一口呢!這些年一直在綠林混著,除了成親那天就沒回過家!不說了,不說了。徐師傅,我看您人厚道才跟您道道家裡的長短。徐師傅您不比咱這些粗人,您是賬房的人,是大少奶奶跟前的人。嘴上可得明白著,別哪壺不開提哪壺。」

  「是是是。謝喬頭兒提點。」徐奉趕忙答應了。

  喬大再說了些有的沒的,嘴裡話不住卻說得沒有剛才那麼起勁了。

  沒過一會兒,徐奉忍不住了:「我眼看著,耳聽著,可是似乎紀家的賬都歸這大少奶奶管?紀家是大族,買賣做得又大,一個女人怎麼能做得?」

  喬大小眼一眨巴,露出一分「孺子可教」的笑容,等的可不就是徐奉這句話。

  「嘿!問得好。這大少奶奶……程家你知道麼?中部做瓷器生意的程家。這大少奶奶原就是程家的大小姐,閨名錦繡。自小被程老爺當男兒帶著,十幾歲的時候就能獨自經營店鋪了。這些年,程錦繡的名字在中部那是出了名的。咱家大少爺到了二十好幾了還不肯成家,天天在外面鬼混,風流快活,為什麼突然肯娶程家大小姐了?還不是看上了她的本事!

  「她的本事?嘿,要知道這大少奶奶沒來之前,家裡亂著呢。且不說這大少爺在外風流,老死不肯回家,紀家的內人也是個個不省心——太夫人吃齋念佛向來不理俗家事,夫人去得早,二小姐任性,三小姐還小,老爺忙著生意也顧不上家裡,這幾年來身子也愈來愈差……這府裡啊,亂著呢,亂著呢。直到這程錦繡嫁了進來,這家裡才變得順溜了。就拿今日清明來說,老爺身體又不支了。聽說是昨晚上給二姑爺氣的,回到家躺下就起不來了。這不,今天前前後後裡裡外外的事情全是大少奶奶做的主。一邊是祖上的祭奠大禮,一邊是躺下的老爺,忙裡忙外的全靠她一個人!紀家的少爺小姐們?別指望了!一個頂事的都沒有。」

  「啊喲,聽起來倒是位能幹的人。只不過,話雖這麼說,可是少奶奶畢竟是婦道人家,是媳婦不是兒子……靠得住嗎?」

  「靠得住嗎?人家程小姐可是出了名的搖錢樹,旺夫相。當年那上程府提親的可不是沒有。可這女兒是程家老爺的心頭肉,只恨著大小姐不是個男兒。於是,一拖再拖,能不嫁就不嫁的,一直拖到這閨女二十了還不肯放人。這不,直到前年,程老爺新娶的二房給添了一個兒子,這才放了她的。去年她嫁進了咱紀家。現今咱家裡,老爺身體大不如前,大少爺不肯回家,這紀家裡裡外外有能管事兒的人嗎?不添亂就謝天謝地了。我看,這紀家的主,早晚得她當。紀家能娶個這樣的兒媳婦是祖上積了德的,失了搖錢樹程家不計較就不錯了,你紀家還計較搖錢樹姓的是程?您以後瞧著就知道了!我看咱家老爺的意思明白得不得了,他是定了心讓大少奶奶來當這個家!」

  喬大是典型的話嘮,打開了就收不住。徐奉只管聽,喬大自問自答自己說得痛快。

  說著話,六兒已經把吃的拿來了,徐奉餓了一天,看見吃的很是迫不及待,狼吞虎嚥的,喬大在一邊再聊些閒話。不知不覺,這一天又過去了。

  第二天中午的時候,有下人來叫徐奉,說是前廳有宴,請他過去吃飯。

  新衣裳偏偏昨天洗了,現下摸起來潮乎乎的。徐奉還是急急忙忙地換上了,雖是潮的可畢竟是新的。

  低著頭跟著人走,走到昨天經過的小道時他不禁又抬頭張望了一下——從這裡過去,經過涼亭,經過花架子,就到了——她撐著棕面兒青把的油紙傘站在雨裡。

  像是海上佇立的一桅白帆。雖風雨飄搖,卻也一路兼程。

  02 大少奶奶

  徐奉到前廳的時候午宴還沒開始,掌櫃們和師爺們已經落座。吳大掌櫃的站起來,替徐奉一一引薦。因為是清明節過後,祖籍落戶濟南附近的掌櫃們都回家掃墓祭祖,臨回鋪子前照例來東家小聚。來的人不少,裡裡外外一共擺了近十桌。跟在吳掌櫃的後面,徐奉是極為恭謙的,這裡的掌櫃,甚至是大一些的夥計也比自己香油店的老闆來得排場。

  這邊招呼剛打完,那邊的大丫頭招娣就從內廳出來了。在座的都靜了下來。徐奉也回到位子上,和大夥一樣把眼睛放在內廳門口,翹首企盼。

  先傳來的,是輕微的咳嗽和「啪啪」的拐杖著地的聲音,然後進來了一個富貴的少婦。少婦的模樣方正,頭髮梳得一絲不苟,緊緊地貼著頭皮,不分髮鬢髻,髻皆後垂。發眼中用一二隻犀玉大簪橫貫,後面點綴著描金鳳鳥。紫色洋縐裙子上的褶,間距隔得平均。

  她站定了,然後從她右後的位置攙出了一個老爺。這老爺皮膚很白,似乎是長久不見陽光,白得沒有生氣。從他的穿著排場上來看,徐奉猜想那應該是紀老爺。

  少婦和老爺入座,示意大家開宴。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