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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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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出使身毒的路上,遇見皇長子劉陌,實在是他生命中意外地一件事。少年時,那位熟悉漢家時事的先生與他說,漢帝膝下四子,日後最成材的,多半便是這位皇長子劉陌,以及,後來的齊王劉據。他曾在漢宮中見過劉陌,這個比他還要小上兩歲的少年。他是這個世間最強大的帝國帝王的長子,備受看重。而他本身也不負這種看重,溫和的面容下,藏著敏銳堅毅的心志。而他,在最有可能繼承大漢儲君位置的時候,選擇埋名隱性,出使異國。這樣荒唐的決定,連他這個異國「蠻子」,初洞悉的時候都有些目瞪口呆,覺得他簡直是瘋了。可是,在真正認識他之後,他就明白,在這個少年溫和穩重的表像下,他畢竟也只是個少年。有著所有這個年紀的男孩對這個天下山河的嚮往。而富麗繁華的未央宮,那無上的寶座,也遮不住這種嚮往。 這世上,有嚮往的人很多,但真正肯為自己的嚮往付出努力的,便不是那麼多了,而他們兩,剛好便是其中兩個。 真正認識劉陌後,他便想,這個少年,日後定會是一個很好的大漢皇帝。 劉陌本質上是個很無情的人,他毫不懷疑,若有一天,自己阻礙了他的路,他不會有分毫顧念這一路上的同儕之情,殺了他。 而他的無情,只有在說起他的娘親和妹妹的時候,才會褪色。 劉陌說,他的娘親,是天下最好的女子。 聽的時候他失笑。他總是想,劉陌大約是很愛很愛他的娘親的,以至於全天下的女子,在他眼中,都比不上他的娘親。然而陳阿嬌好與不好,都是漢帝的事,與他無關。 在身毒集市上,劉陌買了一柄彎匕。 「這是我答應送給早早的。」他微笑道,笑意裡帶著淡淡的溫情。「早早,是我的妹妹。」 他愣了半響,才將這個名字,和備受寵愛的悅甯公主想到一起。 很久以後,他聽說,早早這個名字,是昔日陳娘娘為她取的,早,就是初的意思。而「人生若只如初見」,這樣綺麗的詞句,連他這樣不懂詩的匈奴人,都聽的出好來。 而他與她的初見,是在使團從身毒返回長安之日。 初滿了十四歲的少女,提著裙裾,歡喜的向著自己的哥哥奔來,那麼美。記憶中曾見過的女子,都不及她的一半。只是太嬌弱,聽說,悅甯公主自幼體弱,這世上本沒有十全十美的事,受了如此多的疼寵。蒼天自然要取走一些,以示公平。 而他,漸漸的有些懂了。為什麼,那麼多不凡地人。對這個女孩子,都情不自禁的寵愛。 悅甯公主劉初,性敏慧而不燥進,多嬌寵而不淩人。你若看重她,她必將以同樣的看重來回報你。 在她一路地成長道路上。有太多的人為她遮風擋雨,將她庇護。 而他,也想成為這樣地一個人。 劉初便有些訥訥,「你在未央宮的那幾年,我都沒有見過你。」 「公主是金枝玉葉,」他微笑道,「自然不會注意到微末宮人。」 枯黃的野地裡,忽然竄出一隻雪白的兔子,毛茸茸的窩在遠處。漆黑地眼睛謹慎的望著二人,骨碌骨碌的轉,很是靈動。劉初看的歡喜。喊了一聲,「兔子。」兔子受驚。立馬竄到更遠。卻是從未見過人的,繼續戒慎觀看。 「公主喜歡?」金日磾微微一笑。返身去馬上取弓箭,搭箭欲射。劉初吃了一驚,忙道,「你幹什麼?」撲了過去,她的力氣雖然不大,到底搖晃了金日磾的準頭,那箭便射在兔子身前一箭開外之處,這回真將兔子嚇到了,一溜煙跑了個沒影。 「悅甯,」金日磾無奈道,「你做什麼呢?」 「你才做什麼呢?」劉初抬起頭來,沒有注意到金日磾喊她的改變。「我只歡喜活蹦亂跳的兔子,它要是變成一團死地了,我還喜歡它幹什麼?」 他怔了一怔,這才記起,劉陌曾經提過,他這個妹妹,最不喜歡殺戮的。 「可是,總是要射一回的。」他慢慢道,將弓箭重新系回馬上。 匈奴人善狩獵,可不善於捉一隻活蹦亂跳完好無損地兔子來討好心上人的。兔子地生命太脆弱,讓他屈尊射它,已經是很委屈了。若要抱只活地在手上,他怕自己手勁一大,直接捏死了都吃不准的。 「什麼叫一定要射一回地?」劉初聽不懂。 「匈奴人故早的習俗,剝下自己親手射下的獵物的皮毛,送給自己的心上人。我來漢地之前,在匈奴所打的獵物皮毛,早就遺失了。所以這獵物,總要重打一回的。」 秋日的陽光下,劉初的臉便慢慢的變紅了。他著迷的看,這可是陛下手掌心中最寵愛的明珠,他不過是個異族人,有幾成機會能帶走她? 因了這對兄妹,他願意放下自己的匈奴身份,慢慢的,將自己當作一個漢人,尊大漢天子為他的陛下。 「每隔幾年,我的父皇總是要去上林苑狩獵的。」劉初慢慢道,「上林苑裡有的是獅子,豹子,你若能跟著去,可以慢慢打。」 「哦?」金日磾笑吟吟的,「悅寧最喜歡什麼動物?」 「我?」劉初想了想,道,「我和娘親一樣,最喜歡雪狐。」 「雪狐?」金日磾怔了怔,「那可是少見的很。我在匈奴多年,都沒有見過。聽說,只有終年大雪的唐古拉山上才有。你怎麼喜歡它?」 「因為漂亮啊。」劉初笑道,「小時候,郭師叔遠遠抱著我看了一回,和雪一樣的顏色,眼睛靈動極了,仿佛能說話一般。只可惜,」她扼腕道,「站的極遠,一有動靜,一溜煙就跑了。」 「你別想啦。」劉初吃吃笑道,「我父皇著人尋了經年啦,都沒尋見一隻的。」 「不過,」她想了想,又咬了咬唇,道,「你若真是獵了什麼老虎豹子的,不要瞎糟蹋了皮毛。送到卡門衣坊,報上我的名號,夏姨知道該怎麼做的。 元鼎六年末,劉徹在建章宮裡宣見了金日磾。 彼時,長安城的天氣已經相當冷了。金日磾在雪地裡跪了半響,方聽見皇帝慢慢道,「聽說,你和悅甯公主最近來往甚密。」 「是的。」縱然面對的人是這個世上威權最盛的帝王,金日磾依然毫不畏懼,「微臣喜歡公主,自然希望與她靠近一些。」 「好大的膽子。」劉徹的面上不辨喜怒,「悅甯公主是朕與皇后的掌上明珠,你一介匈奴降臣,有什麼資格,妄言喜歡公主?」「微臣自知身份低微,縱然不是匈奴人,也是配不上公主的。」金日磾昂然道,「微臣只是歡喜公主而已。只是,陛下治下有四海,亦有匈奴子民。陛下要他們沐教化,為順民。但若是連陛下自己都將他們看輕了,又如何讓他們服從陛下呢。」 「好厲的一張口啊。」劉徹冷笑一聲,居高臨下的看著他,「怪不得,皇后和太子都幫著你說話。」 帝王的話,讓金日磾一怔,然而他無暇再想,劉徹已經慢慢踱到他身邊,「你聽著,」他肅然道,「朕的女兒,不是那麼好娶的。看在皇后的面上,朕給你一次機會。朕給你三年,這三年裡,你必須竭力為朝廷做事,讓朕看看,你到底有沒有資格,帶走朕的悅寧。而你若是讓朕有半分不滿意的,」 他冷然道,「朕會立刻在宗室子弟中擇了人,將悅寧嫁出。」 皇帝的要求,很難,但這已經是唯一的一線希望。金日磾便心悅誠服的叩下首去,「臣,謝陛下恩典。」 劉徹冷冷的看著金日磾退下,回過頭來,道,「如此,嬌嬌滿意了。」 陳阿嬌從亭後轉出來,懷中尚抱著手爐,抬眉道,「為什麼是我滿意,早早,不也是陛下的女兒麼?」 「或者,陛下尚有些別的想法?」 劉徹冷哼了一聲,拉了阿嬌的手,皺眉道,「這裡風大,還是回長門吧。」 阿嬌嫣然一笑,軟下了神情,輕輕應道,「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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