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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二


  「陳娘娘,」蕭方坐在案前,微微頷首。

  「放肆,見了陳娘娘,如何不行參拜之理?」尚無拘在一邊細聲細氣斥道。

  「算了。」陳阿嬌含笑跪坐在對手,「說起來蕭先生亦是我的授業恩師,焉有師向徒行禮之事。」

  「娘娘身份高貴,方一介草莽之人,不敢妄言師徒之禮。」蕭方言畢,起身施禮道,「草民蕭方,參見娘娘。」

  「……起吧。」陳阿嬌無奈道。

  「我今天來,是想問問師傅,」她噙著淡而有禮的微笑,心中卻有著淡淡的悲哀,那一聲娘娘,在她與蕭方之間劃下一條不可逾越的鴻溝。明明是穿越以來最親的親人師傅,再也無法在他面前展開真實的情緒,嬌憨的撒嬌調笑。

  也因為如此,她一直都不願來見蕭方,不敢來見他。只因一旦見了,那份曾經最真摯的師徒之情,就消散在這種淡而有禮的態度裡。

  從今以後,他是大夫,她是宮妃,兩個人仿佛站在一條河的兩岸,明明彼此可以凝望對方的臉,卻再也不能親近。

  「娘娘喚草民之名即可,師傅尊稱,實不敢當。」

  「師傅願意怎麼喚雁兒,雁兒無權干涉。但同樣,雁兒願意怎麼喚師傅,師傅也管不了。」

  「……是。」

  「悅甯公主的身子如何?」

  「小公主年初曾發過一次病,之後調養得理。只要不出太大意外,應該不會有問題。」

  蕭方答道,淡淡一笑。

  陳阿嬌怔怔的望著師傅,數月不見,師傅更加清瘦。當年落難,柴門初見的時候,她便覺得,這個人有著謫仙人的風度。那麼風雅,風輕月白。極至後來拜師,又對她百般照顧。多年相處,實在是有著亦師亦兄的情份。

  可是如今,到底淡了。

  蕭方不像桑弘羊,柳裔,更不是劉陵,有著共同穿越的情分,縱然風吹雨打,總有一份不可撼動的親昵。

  他只是師傅,縱然超凡脫俗,還是在這個時代的範疇。

  「既然陳娘娘如今回來了,還請為方轉奏皇上。」蕭方拱手為禮,道,「悅甯公主已無大礙。蕭方閑雲野鶴,實在待不慣未央宮,還請求去。」

  「好。」陳阿嬌答道,緩緩笑開。縱然是尚無拘,也能看清,她笑靨裡隱藏著的哀傷。「這也是我能為師傅做的最後一件事。雁兒自當盡力。」

  「那個,……」她遲疑問道,「那個莫飛軒,與朝天門到底有什麼仇?」

  「那是他與我的私怨。」蕭方道,明顯有些不願多談,「這次連累飛月長公主,是我的過失。」

  「陵兒想來必不會怪師傅的。我來尚醫館,還有一件事。」她緩緩垂眸,道,「近日裡總有些失眠,想調一些寧神香,安心寧神。」

  「那些熏香都是當日娘娘自行調製,方並不精通。」

  「不要緊,我說藥名,你幫我抓藥就是。」她好脾氣的道。

  「白薄荷五分,防風六錢,杜衡五錢,羌活酒炒五分,酒連一分,酒芩二分,白茯苓一錢,人參二錢,甘草五分,破故紙一錢,枸杞子一錢。」她念道。沒有錯過蕭方眼中閃逝的一抹驚愕。(藥名我亂說的,不要有人跟我考證。)

  「先要一個月的份吧。」她作勢想了想,道。

  「嗯,娘娘這藥配的也是頗具水準了。」蕭方沉吟了一陣,道,「若是將白薄荷減去一分,再添一味半夏,安神效果更佳。」

  「多謝師傅指點。」陳阿嬌含笑低下頭去,道,「那便按師傅說的制吧。」

  「嗯,」他點點頭,轉身吩咐道,「弄潮,去取了藥來,交給陳娘娘。」

  良久,陳阿嬌喪氣的低下頭,道,「師傅,雁兒告退了。」

  她出得醫堂來,見廊角轉過來弄潮,少年將藥交給她,偏頭打量她半響,道,「你不回唐拉山麼?」

  「是唐古喇山。」她雖然心情不好,但還是被少年給逗的一笑。

  今時今日,還是這個少年有著最純摯的反應,一如當年。

  「噢,」弄潮卻不在意,徑直追問道,「是麼?」

  「嗯。」她點點頭,道,「不回了。」

  「為什麼?」

  她淡淡一笑,柔聲道,「你怎麼不去問你蕭哥哥?」

  「他不開心。」少年很直接了當的回答。

  「這世上,能夠真正開心的人,能有幾個呢?」陳阿嬌淡淡道,含笑吩咐,「以後我不在了,你要好好照顧你蕭哥哥。他喜歡喝茶,找桑弘羊要。要用紙筆了,到任何一家息嵐園都可以拿的到。師祖若是想喝酒了,釀酒的方法我已經交給郭解了。」

  「知道了。」弄潮不耐的翻翻白眼,還是有些捨不得,道,「陌兒和早早也不回去麼?」

  「他們也回不去了。」阿嬌一笑,回聲吩咐尚無拘道,「回去吧。」

  也許,讓他們遠離開這場紛爭是正確的吧。陳阿嬌邊走邊想,既然身為物外的武林中人,如何好陷到這種詭譎的政治風雲中呢。

  她轉過芸蘿殿,眼看長門宮就要在望。迎面幾個侍女擁著一個宮裝女子走來,那女子一身陵稠紅裳,抱著一個尚在繈褓中的孩子,卻是美人等階服飾,一雙鳳眼微挑,說不盡的嫵媚風流,並不行禮,含笑道,「原來是陳娘娘呢。」

  五十二:閑來垂釣碧溪上

  那個鳳眼微挑,說不盡的嫵媚風流的女子含笑道,「原來是陳娘娘呢。」卻是敷香殿的王美人王沁馨。

  陳阿嬌自然知道,這個王沁馨,是民女出身,一次劉徹出宮遊獵,帶回宮來,是近來最受劉徹寵愛的妃子,育有皇三子劉閎。

  她一笑,這個王美人,也許畢竟是小家碧玉出身,竟是連衛子夫的恭謹慎微也無,囂張跋扈,若不是仗著君恩尚在,在未央宮裡,怕是一天也活不下去吧。可是,劉徹的君恩,又能持續幾時呢?

  「王美人是到我長門宮來麼,可有獲得聖允?」

  王沁馨臉一白,望了阿嬌身後的尚無拘一眼。自陳皇后罷黜長門,未央宮就有個隱形規矩,妃嬪不得近長門宮。長門宮位於未央宮以北,同以宮名,當不屬於未央宮範圍。她仗著聖寵,不在意避忌,意圖看一看未央宮中諱莫如深的廢後,可是若是被皇上知道,到底不好。只得道,「我不過是來芸蘿殿看看,何曾欲往長門?」

  「噢,」陳阿嬌拖了長音,吟道,「那王美人便慢慢看吧。」逕自繞過她,往長門宮去了。

  「陳娘娘不也是未得聖允,私自出宮麼?」身後,王沁馨這次的臉是氣白的,扶著侍女夏音的手,冷笑道。她不同于宮女出身的李芷,沒有見識過陳皇后當年專寵後宮的鋒芒,見其這般不給自己這個帝王寵姬面子,惱羞成怒道。

  「哦,也?」陳阿嬌含笑回頭,倏的笑容一收,冷道,「你若是沒有到長門,如何知道我曾出過宮?」再也不回頭,一路去了。

  「娘娘,」在宮中待了這麼多年,尚無拘不可謂不精明,由這些日子來皇上若有所思的眼神,瞭解皇上對這位自幼一同長大,廢黜多年的前皇后,竟還是有很多眷戀的。那麼,在這個時候稍稍示好,對他絕對有百利而無一害,只是任由他自認人老成精,也看不懂長門這位主子的行事。

  「這位王美人頗受聖寵,娘娘又何必這麼不給她面子呢?」

  陳阿嬌意味深長的看著他,一笑道,「尚公公,多謝關懷,我自然是有道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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