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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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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韌眼尖,一見來人便不管不顧地從地上爬起來,動作有如出弦利箭一般地沖那人奔過去,小身子一下子撞上那人的腿,仰著臉睜著大眼急急地叫:「父皇!」 英寡一把撈起他,將他抱在臂彎中,大步流星地走了進去,對還跪在地上的兩個孩子道:「都起來罷。」 若韞猶豫了一下,起來轉身道:「父皇,這事兒都是兒臣的錯,讓母后別再責罰皇姊了罷!」 英寡聞言揚眉,側頭瞥一眼孟廷輝,眼底了然,口中卻道:「何事值得你動這麼大的怒?」 孟廷輝倚著椅背,微有無奈,心知定是哪個宮女看不過眼,著人去睿思殿通稟了他,才惹得他如此神速地前來「救人」,遂起身輕道:「由得你如此縱寵他們。」說罷,便轉身回內殿去了。 若韜猶在跪著,口中小聲道:「父皇,是兒臣讓母后生氣了。」 他低聲道:「起來。」然後將懷中的若韌放了下來,道:「且帶著兩個皇弟下去看書練字罷。」 這三個孩子中,也就是女兒的性子最像自己,自幼不愛多言,安於靜處,雖從出生便被冊立為儲,可卻極是自斂懂事兒,年紀小小便頗受二府老臣們的喜愛。 「謝父皇。」若韜站起來,靜靜地牽過若韌的小手,又叫過若韞,複又沖他行過禮,然後便一齊退殿出去了。 他看著孩子們的身影淡出朱門,這才緩緩轉身,走入內殿。 細高的銅鏡前簪花滿案,她坐得端正,手中翻疊著些細絹薄衫,聽見他的腳步也不作聲,只一徑低著眼。 因國中數路遭逢水災,他之前減免了北面歲入錦綺綾紗之貢,宮中如今用的大多是綿絹一類的衣料。自景宣三年沈知書奉詔歸京,嚴馥之便將嚴家在潮安的鋪子交給了父親的外宅打理,自己隨沈知書進京沒多久,因衣妝精緻頗受那些命婦千金們的追捧,遂又開了家裁衣坊,專為名門大戶的女眷們裁衣縫裙,便是孟廷輝在宮中的好些用度,也都是從嚴馥之那裡來的。 今次宮中用例既改為綿絹,她自然身先士卒地服綿穿絹,連帶著這京畿宇內的朝臣們府上亦不敢平鋪縑綾錦繡。嚴馥之更是一改鋪子裡的用料,所余之錢帛皆上貢以做北面邊費,如此一來,整個畿內並同河陽南、北路的商賈們又連納了不少錢,以為朝廷賑災出力。 她於此事之功,他看在眼中,更是暖在心頭。 這麼多年來,她心中裝的是他,是他的江山天下,更是他的百姓萬民。她是他知解君心的能臣,是他生死與共的女子,是他同甘共苦的妻,更是他三個孩子的母后。 此生能得她一人,便是蒼天予福,而他也再無它求。 他走到她身後,俯身在她發頂印了個吻,薄唇又移去她耳邊,「怎的,不至於連我也氣罷?」 她哼道:「不敢。」 他笑,發狠似的咬了一口她細嫩敏感的耳垂,「我聽人說了,尚食局的人不規矩,哄著若韌吃了些葷食,若韞忍不住也跟著吃了,若韜不過是在一旁沒擋住,也值得你這樣斥責她?」 她輕輕歎氣,回眼瞅他,「她要是一般的公主也就罷了,偏她生就是你的嫡長女,偏你又不顧不管地冊她為儲,殊不知這天下有多少雙眼睛都在盯著她瞧?我倘不在內廷罰罰她,這要是落在外朝哪個有心人的手中當把柄,又該如何是好?」 說著,她又略微忿然地撥開他的手臂,「我教罰他們也就罷了,誰讓你次次都來裝好人?哄著叫孩子們不和我親……」 他笑著將她一把拽起來抱進懷中,「你聽不見旁人都說若韞和若韌像你麼?看若韌方才那靈動放肆的勁兒,哪像個三歲大的娃娃。」 她在他懷中小掙了下,身子不覺軟了,將手中的薄衫隨意往案上一扔,埋頭在他胸口,「久賴在此處做什麼,睿思殿那邊不必再去了麼?」 「一看見你,就不想走了。」他的聲音低沉微啞,數年來都不曾變過,輕而易舉就能將她心頭的火星激燃。 她由他抱著往床榻邊走去,耳根點點發燙,口中道:「今日瞧見這天放晴了,我心中才略略舒坦了些,誰知那邊又傳來孩子們不守詔諭的事兒,我豈能不管不問?」 若韜、若韞、若韌三人雖是個性不同,可都是粉雕玉琢極其可愛,內宮中人哪個不疼惜憐愛他們?便是任資善堂直講的方懷,也常常誇讚這三個孩子天姿聰穎,而今日寧可忤逆她這皇后之意,也要教平日裡不善多言的若韜說那麼一番話。 他扯了帳子,抱著她躺下去,「我知你最疼若韜,生怕她將來路走得不順。她能有今日之乖巧,全仗你多年教養之功。」 她輕皺鼻尖,「她這性子同你當初簡直是一模一樣,平日裡想些什麼全埋在心中,不肯多吐一字。這一副江山的擔子何其重也,我雖是責她罰她,可心中又實是心疼她。」 他側頭看看她,「生在天家之人,皆是這命。」 她一下子仰起臉,將他抱得緊了些,聲音輕下去:「所以我也心疼你。」 天漸黑,夜漸濃,空氣中似是浮蕩著細碎金粒,映得他俊臉明晰,一挑眉一揚唇皆是攝心惑人,叫她看著看著便失了神。 多少年了? 從乾德二十四年春日在沖州府相見,到如今景宣十年秋夜在皇城相伴,已有整十二年。 或是從乾德十四年的那一個雨夜,抑或是從乾德六年她出生的那一個夜晚,她今生便註定是他的人。 暗中,他突然道:「今日可是去料理向得謙的後事了?」 她沒吭聲,許久才點了下頭。 長髮柔軟地擦過他橫在她頸後的手臂,如細藻一般驀地勾起二人間的許多舊憶。 景宣三年初,北戩大敗,狄念生擒北戩皇帝向得謙及其宗室子弟、押解入京,向氏一門分別被拜國公子侯,賜宅京中,數年來還算是微瀾止水。 她曾經想問卻沒問過,他當年沒有下狠手誅殺北戩宗室,究竟是不是因為顧及到她,怕她會心生惻隱,而又會想起自己兒時的過往? 但當她生下女兒、女兒又被冊立為儲之後,她便再也沒有想過這問題,反倒是自己動了護犢殺心。 每每看見女兒那可人的笑顏、小小的模樣時,她就忍不住會想,倘是將來待他與她百年之後,女兒在這世上可會遭受什麼大難不幸?到時候這小小的肩膀又將承受怎樣的家國重擔,還會不會有人能夠護得了她、幫得了她、愛得了她? 為了女兒將來為帝之路能夠順坦一些,便是盡誅北戩宗室子弟,她亦能下得了這狠手。 只是他不曾表露過這心思,她也就從未提起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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