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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五


  外人只道她雖與他相輔相守,卻又互為對方掣肘。她在北面的封邑廣疆連延占地千里,所用新臣武將多為自己親信,由是後位愈堅,迫他只能椒房獨寵,不能疏冷了她這個皇后;而他在朝堂軍中又何嘗不是縱橫聛睨,身後是京中重臣和這鐵骨錚錚的大平禁軍,縱是她有心為反,亦礙於他的威勢不能成事。

  可旁人怎知,這天下的愛並非都是那麼複雜的。莫論外人如何看,唯她與他才是傾心相知的那一對,深明這份愛與相守是多麼的來之不易。

  她與他今生已是相愛不夠,又怎會再浪費時間再互相算計彼此?

  更何況,她與他從始至終都不曾算計過對方、負過對方、恨過對方。

  想著,她忍不住起身朝他走去,微笑著受了朝臣們的禮賀,然後立在他身側,伸手輕輕逗了逗女兒的小臉。

  他看著繈褓中的女兒,粉嘟嘟的小臉可愛非凡,一雙黑眼靈光閃動,像極了當年的她,不由傾身附在她耳邊,低聲私語道:「你可知,當年的我也曾這樣逗弄過繈褓中的你?」

  §番外一

  景宣十年秋九月,國中西面數路州軍大水,皇上詔賜被災家米二石,溺死者官瘞之。

  丁亥,天降大雨震電,京中平地水數尺。

  庚寅,皇上、皇后避正殿,減常膳,為天下萬民祈福;辛卯,降天下囚罪一等,徒以下釋之;畿內、京東西、河陽、河北、成府三路被水民田蠲其租;凡流徙者,所在撫存之;丁酉,詔減北面諸路歲輸錦綺,易綾紗為絹,以給邊費。

  連日大雨過後,天邊濃雲漸薄,太陽終於露了一小臉。

  陽光稀貴如金般地灑入宮城,立即便使得這滿朝上下文武百僚們的心情也隨之霽明起來。

  時近傍晚,西華宮正殿朱門被人在外輕叩了三聲。

  沒過一會兒,就有宮女小步快走入得內殿,對正在寬解朝服的孟廷輝道:「皇后,資善堂直講方大學士親自將皇太女及二位皇子送來了。」

  孟廷輝臉色有些乏,對著鏡子拆去高髻上的冠子,口中輕輕道:「請方學士回去歇息罷,叫皇太女與皇子們在外殿候著。」

  宮女小聲應了,欲退時神色有些猶豫,可一瞧她鏡中微微不豫的面色,便垂首抱袖退了出去。

  自景宣三年正月皇上冊後至今已近八年,皇后所出共一女二子:長女若韜年七歲,出生不及三日便被冊立為儲;長子若韞、次子若韌則分別誕于景宣四年及景宣七年,如今不過是才知事不久的孩童而已。

  景宣七年秋,皇上以翰林學士方懷任資善堂直講一職,為皇太女若韜啟蒙授業;八年春,大皇子若韞隨入資善堂習業;今歲九月初,才滿三歲的二皇子若韌亦奉詔入資善堂。

  然而今歲遇災,九月中旬國中連降大雨,自西面數路直至京畿一帶,民田遭水災者不計其數,皇上與皇后在宮中遷朝會於寶和殿偏殿,又令宮中上下罷常膳,食素以仰祈上天之德。

  尚食局的女官們不忍皇女皇子們挨餓,又實是憐疼才剛滿三歲的小皇子若韌,遂偷偷與他們常膳為食。誰知此事走漏風聲,被人稟至皇后御前,頓時便令皇后震怒,連逐尚食局數人出宮,又詔三位皇女皇子們罷資善堂日課,入覲西華宮。

  殿門一開,宮女與外面的小黃門悄悄耳語了幾句,轉身請方懷回去,又忙躬身恭讓,讓乳母領著三個容貌俊麗衣著妥貼的小人兒入了殿中。

  未幾,孟廷輝從裡面慢慢走出來,瞧見三個孩子,眉尖又蹙了蹙,轉身隨意坐在殿中為二府朝臣所置的高椅上,攏起袖口,一言不發地望著他們。

  「母后。」

  最靠近她的小女孩兒率先跪了下去,端端正正地行了個大禮,然後垂下頭,老老實實地等她發話。

  旁邊一個男孩兒也馬上跪了下去,小聲道:「母后。」

  最邊上的小男孩兒約莫只有三歲的樣子,瞧見哥哥姊姊這模樣,不禁也拙手拙腳地跪了下去,嗲聲道:「母后。」

  候在殿角的乳母忍不下心,正想要僭越開口時,卻被兩個宮女一拽,往後面帶了下去。

  孟廷輝沒叫三人起身,只是坐著淡淡地注視著他們。

  半晌,若韜忍不住抬起頭來,清麗的小臉上凝了絲愧色,小小紅唇輕啟道:「母后,兒臣們知錯了,還請母后責罰。」

  「你有何錯?」孟廷輝看向她。

  若韜抿抿小嘴,一本正經道:「國中數路連逢大雨,不少百姓們流離失所無家可歸。父皇與母后避正殿而罷常膳,減民賦、撫流民,以天下蒼生為念,實是大善仁聖。可兒臣們前日卻貪嘴食葷,不顧父皇與母后在宮中的素膳之令,使天家蒙羞,還請母后降罪。」

  「還請母后降罪。」若韞在一旁也跟著道。

  只有若韌睜大了眼望著哥哥姊姊,一臉將懂不懂的表情,小身子搖搖晃晃的,就快要跪不住了。

  孟廷輝微微一舒眉,問她道:「此話是你自個兒想出來的,還是旁人教的?」

  若韜小臉有些紅,囁喏道:「不敢欺瞞母后,是方大學士在适才來的路上教兒臣們這樣說的。」

  孟廷輝臉色冷然,斥她道:「你父皇心憂災民,已有月餘都疲乏得吃不下東西。內廷有詔諭令宮中上下罷常膳,你身為儲君,卻不將皇詔父命放在眼中,領著兩個皇弟公然食葷,這事兒一旦傳至外廷,想要朝臣百姓們怎麼看你?再過幾年,你便要以儲君之身入中書同宰執們學理政事了,怎的還這麼不懂事?今日是方學士教你這樣說的,倘是他不教,你難道就不知自己犯了錯兒?」

  若韜有些委屈,跪著不吭聲,一雙黑亮的大眼睛中噙滿了淚,卻倔強地咬著嘴唇不肯哭。

  旁邊若韞急得不行,搶著道:「母后息怒,此事當真怨不得皇姊,都是兒臣……」

  外面殿門突然嘎吱一聲被人推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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