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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九


  孟廷輝正欲抬腳,左後方卻有人肅聲叫她:「孟廷輝。」

  她蹙眉,不知滿朝文武現在有誰還敢直呼她名,側身就見古欽已近她身前半步,臉龐清矍,目光炯炯。

  她一怔,忙低頭道:「不知是古相。」

  前面的臣工們該上殿的都已走得差不多了,他二人眼下正站在丹陛下的一角,一時倒也沒人注意得到。

  政事堂數位老臣——宰相、左右丞及參知政事近十人中,唯獨古欽一人令她心有崇敬之意,向來不敢冒然唐突。她知道自己曾受古欽之恩,更知道皇上對其的保全之心,因而縱是在諸多政務上與中書頻起爭執,她也從來沒有與古欽起過正面衝突。

  卻不知,他在此時此刻叫住她要幹什麼。

  古欽定望她片刻,驀然開口道:「皇上登基已是整一年,是時該納妃冊後了。」

  如此直截了當,倒叫她一時應不了神。

  孟廷輝在原地僵立了一陣兒,才抿唇道:「下官以為古相所言極是。」然而腦中卻在飛速轉動,他為何偏要挑今日同她說這事兒?

  古欽見她答得順應,雙眉陷得愈緊,又道:「著你暫領給事中、同知樞密院事一職,半年後讓你以工部侍郎銜受拜參知政事,入政事堂——只要你答應不涉皇上內闈之事,如何?」

  §98.雲起(中)

  呵!

  原是來同她做交易的。

  如此說來,前一陣子風傳皇上欲使文臣入樞府視事的謠言竟是真的。想必古欽以為憑她受寵之度,當已是早知此事,或許還以為她覬覦此位已久——殊不知她壓根未從皇上那兒聽得一丁半點的風聲。

  許她同樞密院事一位,怕是想要借機讓她遠離政事堂一段時日,好讓徐亭被罷相、潮安北路二司屬吏被遷黜等事的風波平靜下來,也好讓中書的老臣們不至於接連被她弄得措手不及。但不管古欽的目的是什麼,能以文臣之身入樞府一事已是令舉朝臣們欽羨了。

  更何況,還允許她半年後就參拜知政事、入政事堂參議朝政要務!

  莫論朝中女官,便是開國至今,又有誰能入朝短短三年便虎躍至參知政事之位?

  當真是令人心動。

  孟廷輝沉思半晌,才輕輕一笑,道:「古相竟也捨得這些要位。」

  古欽聽她答非所問,話中更有隱諷之意,不由略微惱怒有,冷聲道:「你心中不正是希圖這些顯要高位麼?還有何不滿的?」

  是啊,她是希圖顯要高位。

  可她不過是想要離那個人近一些,再近一些。

  除此之外,她找不出第二條路能夠一直陪在他身邊,看他固江山,看他養百姓,看他致太平。

  她道:「古相親口允言,下官怎敢不滿?只是皇上冊後納妃乃萬民所望之大事,下官人微,豈能干涉內闈之事?古相未免高看下官了。」

  古欽的目光頗為複雜,「你也休要在我面前說這些不疼不癢的話,我是不是高看了你,你心中自有分曉。」他停一停,嘴唇啟合間像是難言,「……我知皇上與你情篤,只是這後位斷不能予你,天下情義也斷不會予你。只要你答應在此事上不與中書為難,往後你與皇上私情如何,我與諸執政們亦不干涉。」

  這些話能從硬拗頑固的古欽口中說出,已是他所能退讓的最大限度,亦是他能夠「體察君心」的最低下線。

  她知道,古欽是真忠臣。

  為君為國家計,他都是有足夠的理由的。

  可她孟廷輝這輩子最想要的不過就是那一人,最不在乎的不過就是這名聲,若不與古欽為難,便是與她自己為難。

  孟廷輝臉色平靜,問道:「敢問古相,所定後選是為何人?」

  古欽遲疑了一下,似乎是覺得不必瞞她,便道:「……幾位老臣與我都以沈太傅長女為善。」

  幾乎就在聽清的這一刹那,她之前因狄念所請之事而生的猶豫之情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

  甚至後悔自己方才怎會那麼猶豫?

  人在朝堂,私情與利益相比是多麼的微不足道。古欽不會不知沈知禮對他的情意,可他依然能夠罔顧她的一片深情,連知也不知會她一聲,便與諸位執政議同湊請皇上冊沈知禮為後。

  古欽配不上沈知禮的一腔濃情沸血。

  孟廷輝臉色有些黯淡,可卻沖他輕巧一笑,道:「下官也以為沈太傅長女沈大人再合適不過了。」

  古欽沒想到她聽了這些話後還能這麼雲淡風輕,不禁有些慨然,「你若能作如是想,那是再好不過了。」

  她依舊笑著,「我與古相為難,也望古相記得今日所允諾下官的事情。」說罷,也不顧古欽如何,便匆匆轉身拾裙上階入殿去了。

  古欽眼望她背影良久,才撩起袍擺,慢慢地邁步上階。

  大慶殿裡已是樂聲縈壁,皇上賜酒將過一巡。

  孟廷輝進得晚,沒往前面去,只隨意撿了個角落的位子坐了下來,連沈知禮與左秋容在哪裡都沒心思去看。

  朝宴此事,本就是皇上借個名目讓群臣將校們交遊宴飲一番,四下裡說笑聲不絕於耳,沒人在乎她在何處。

  她怔然獨坐,不知過了多久才從之前諸事中抽回神魄,心中下意識地開始盤算起來,手不自覺的就去摸案上的琉璃酒注子。

  身旁突然有個小黃門躬身道:「孟大人。」見她抬頭,才又低聲道:「皇上有言,飲酒傷身,孟大人還是少飲為妙。」

  她乍然轉頭望向殿中鑾座,可離得太遠,她看不清他的面目。

  那一夜她酒醉之事定是讓他印象深刻,所以他才使人旁敲側擊地讓她別在朝宴上飲酒。但她沒有想他會考慮得如此周詳,竟在一開始就遣人來盯著她。

  於是她只輕輕一碰那薄彩琉璃,就收回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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