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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九


  尹清聽後微微一笑,道:「下官自然會怕孟大人翻臉不認人,可下官情願一賭。孟大人眼下正困於遷調潮安帥司屬吏一事上,倘是因多疑之心而喪了這等大好機會,豈不可惜?大人不如與下官共同一賭,到頭來再看往後能不能信下官,如何?」

  孟廷輝聞言一怔,絕沒有想到他對朝事會如此瞭解,連她眼下正在為什麼事兒發愁都一清二楚,當下一沉心,手攥信匣卻不言。

  若是拿著著數十封私信去與徐亭做交換,想必徐亭定會同意今後對吏部銓課所奏之議不再批駁,而她欲遷調潮安一路十六名官吏的事情便會順行無阻。

  好像是能猜到她心中在想什麼似的,尹清仔細地盯著她的眉眼,突然道:「孟大人何不直接將這些信件呈至御前?以皇上鐵腕之度,罷徐亭相位不過旦夕之勢耳。」

  孟廷輝又是大大一驚。

  她方才看見這些信件時,最多不過想要私下「威脅」徐亭,卻從沒想過要徑直呈奏天聽,一舉將徐亭拉下相位來!

  當權朝官私下妄議皇上之謬,此罪說大極大,說小也小,但要看朝議會如何評價、皇上會如何定奪此事。徐亭為相多年來沒犯過大錯,在士林、西黨朝臣中的名聲也是極好,單憑這數十封私信想要將其拉下相位,怕也不是空口說說就能成了的事兒。

  況且,此事若是經她孟廷輝呈奏天聽,朝中那些清貴老臣們還不知又要對她起什麼非議!

  她深知瞭解皇上的脾性,那是一個在人前深斂其心、在人後冷慮深謀的人。尹清說皇上鐵腕,這話在她聽來倒也覺得甚對。凡遇朝政缺失,皇上何曾和顏善色過,這麼些年來又何曾對政事軍務懈怠過一分?便是她與皇上單獨在一起的時候,言間也常雜朝政之事,竟沒有一次真見皇上完全拋卻帝之責的時候。這樣的一個人,又怎會容忍自己天威被犯,而宰相私有它心?

  倘是她以這數十封信件彈劾徐亭不臣之罪,十有八九是會讓徐亭沒了這相位的。

  但事態結果如何,確實非她眼下所能估量到的。她才升為兩制大臣,就對當朝右相下此「毒手」,而且用已故老臣的私信彈劾宰相!便連她自己,也覺得這手段實在是有些令人不齒,想來朝中老臣們到時候亦會將罵她個體無完膚——堂堂正正之輩豈有暗下去搜羅旁人私信者?

  縱是徐亭到時候被皇上罷相,她孟廷輝在朝中的名聲也將徹底敗壞。

  那些朝中自詡清貴的臣子們,向來是不在乎你到底是對是錯的,就算你言之有物、理正辭謹,可若你所行之事是「卑鄙」「陰暗」的,也絕對擺脫不了被他們「義正言辭」地非議的結果。

  她從來不在乎這些所謂的駡名,她眼下唯一考慮的不過是,她值不值得為了拉徐亭下位而重重地賠上自己的名聲。

  尹清看她兀自沉思不言,眼中浮起了然之色,道:「孟大人今後若不想再受老臣們的桎梏,真真正正做到可與老臣們比肩議政,便不須有那麼多瞻前顧後的疑慮。徐亭一旦垮臺,西黨中那些趨炎附勢之徒必會為了保住自己仕途而轉投孟大人這邊,而東黨重臣也將會對孟大人有所忌憚,定然不會再如眼下這樣對孟大人處處阻礙。將來朝中除了皇上,孟大人還能怕誰?」

  孟廷輝忽然抬眼盯住他,聲音卻輕如飄絮:「此事若成,你想要什麼好處?」

  §89.垮臺(中)

  夜裡街頭暗影瞳瞳,只餘風音。

  尹清就她這問題靜靜地想了片刻,才慢慢道:「進士科二甲及第者多有出知邊遠州縣者,下官卻想要留任京官。倘是不能留京,最好能夠出知潮安北路某州縣。」

  孟廷輝面不動聲色地聽完,心中更加篤定他是個聰明人。

  換了一般人,若是真想以此來謀私利者,定會開口張要難企之位;他費了心思弄到這些信件,又費了心思在這種時刻來交與她,可開口卻只求留任京官這麼一件十有八九是定數的事情,可見他的本意並非是要用這些信件來謀求顯位;但他又絕非是想要借此來親附她,倘是如此,他什麼好處都不要的話豈不是更能彰顯心誠之意?他分明是不求好處,卻要裝作是為了保任京官來在這種時候「巴結」她。

  她心中雖是做如此想,可臉上卻也裝作信了他的樣子,點頭道:「容我再細想想。」

  尹清亦不囉嗦,揖道:「那下官先謝過孟大人,暫不多擾大人了。」

  孟廷輝輕輕一頷首,轉身離去。

  昏光將兩條人影在她腳下的青色石磚上拉得長長的。她走了數步後,卻發現他仍在她身後一動不動地站著。

  她一時沒忍住,回頭去望,卻見他恰時背身而走。

  自入朝以來,遇人無數,無論大事小事卻從沒忐忑不安的時候,可她眼下卻因這一個新科進士而覺得心中沒底。

  人活一世,總有所圖,便是她當時入朝亦是因為心有所圖。

  可他的樣子,不似圖官,不似圖財,更不似圖她這個人。

  那他到底圖的是什麼?

  她一路走,心中一路輾轉在想,尹清出身潮安北路,如此才名不可能不為人所知,或許她能手書一封送往青州府,請沈知書代為打聽一下此人在潮安的背景。

  卻又馬上否定了自己這念頭。

  沈知書出知邊路大府,又極有可能升任潮安北路轉運使一位,她人在朝中兩位之位,又掌吏部銓課,如何能夠與邊路大臣私交過甚?

  她眼下最需防的便是不得有任何把柄落入旁人手中,因而斷不能私信往赴青州,讓沈知書代她查這個新科進士的來歷背景。

  如此一想,她不由輕喟,步子也有些沉了起來。

  當初初入朝之時,什麼都不懼不憂的性子怕是再也找不回來了。人越往高處走,便越難站得穩,要思量謀慮的事情也就越來越多。要走一步,縱是瞻前顧後十步,卻仍舊怕這一步出去會栽個大跟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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