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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七


  孟廷輝卻攬住車簾,輕輕舒眉,微笑著問他道:「黃侍衛,你方才既已聽見方學士罵我是奸佞小人,為何還是對我這麼好?」

  黃波挑眉,「下官心裡只有太子殿下,下官也看得出孟大人是真心對太子殿下好,下官為何要因旁人之言而不對孟大人好?」

  她眼眶忽濕,笑著應了聲,再無多言。

  乾德二十五年四月末,王奇一案三司會審終得具結。刑部侍郎劉若飛拒不斷其有罪,而大理寺卿潘聰雲及禦史中丞薛潘則以孟廷輝下獄問審之供定其忤上欺君、目無寺制、縱吏傷民等數條罪狀,奏請將王奇貶流倉州,太子遂允其請。

  王奇奉詔出京,卻在離獄之後上折請查孟廷輝濫用私刑之舉,朝中驟起風言,道門下省左司諫孟廷輝不止逾位問審、更是目無台獄之制而對命官動用私刑,著請太子將其減官罰俸,可太子卻因王奇所奏無證而駁朝臣之請。

  五月初,翰林學士方懷拜表,道太僕寺少卿魏明先隱匿母喪不報朝廷實乃不孝欺君之行,翰林院請議斥潮一時遽湧,天下人聞之側目;禦史台侍御史曹京隨後參劾魏明先為臣大不敬、拒不回籍丁憂之罪,奏請將其革職下獄問審,禦史台群吏聞之亦皆聯名拜表參上。太子隨即召二府重臣廷議此事,遂革魏明先一切官職,逐其回籍丁憂守制。

  後十日,太子以孟廷輝于王奇一案奏狀及時、審獄有功而擢遷其為右諫議大夫、龍圖閣直學士,享正四品官例俸賜。朝堂內外聞之無不震驚,或有上折諫曰太子詔出倉促、懇請太子收回成命者,皆為太子所駁。  ·

  自五月以來,京中流言飛竄,大街小巷無不在談孟廷輝被擢為右諫議大夫、龍圖閣直學士一事。其諛上之名、苛狠之風一時遍傳京城,又以其入仕不到二年便一路官至正四品而令人瞠目咋舌。

  就連往常朱門冷闔的的孟府宅前也漸漸變得熱鬧起來。

  孟廷輝乃當今太子身前一等一的紅人寵臣,那些入朝未久的年輕仕子們,但凡渴望仕途通順者,哪一個敢不來巴結逢迎她?

  還有短短兩個月便要舉行皇上內禪大典,朝堂內外幾乎人人都在揣度,待太子一旦登基,孟廷輝於朝中定會更加勢盛。她雖不過一個正四品的諫議大夫,可這名頭卻已能抵得過任何一個參知政事。且不論太子對她的寵信之度如何,單就尚書左僕射古欽自三司會審王奇一案便告病在府、迄今未曾歸朝理政一事來看,也知東黨此番已因王奇、魏明先二人之事而受了不小的打擊,便連一向習于向太子諫正的古欽都未出面對孟廷輝置發一辭。

  城南落花遍道,古府內香氛滿溢。

  又是一年桃花開。

  廳門被人輕叩兩下,「相爺,沈大人來了。」

  未等裡面的人應聲,門便被人推開,沈知禮慢慢地走了進來,將手中提著的朱色膳盒擱在門口的矮幾上,沖裡面坐在案前的人道:「相爺身無一病,還想要在府裡待多久才罷休?」

  古欽抬頭,扔了手中的書卷,望向她,面孔微板,「我怎麼沒病?」

  沈知禮合上門,蹙眉道:「相爺心中究竟是在盤算些什麼,不如同樂焉說說。」

  他亦皺眉,語氣帶了責難之意:「又來胡鬧。」

  她長睫忽落,「相爺不說個明白,樂焉今日就不走了。」

  古欽看她一副倔強的模樣,不由起身,欲道重責之言將她喝退,可卻終是斥不出口,定定地立了許久,才鎖眉低聲道:「你在政事上若能有你爹半分才敏識事之度,也不會來問我這話!」

  §56.潮湧(中)

  沈知禮聞言竟是涼涼一笑,道:「相爺對太子明明就是一番忠膽,卻為何在旁人口中成了個結黨庇羽的剛愎之人?樂焉確是天生愚笨,敢請相爺賜教一番。」

  古欽冷面不語,屈腿而坐,久而又望了她一眼,皺眉低歎:「你還是娃娃心性。」

  她仍是站著,不肯挪退一分。

  他便掩了書卷,問她:「你可曾聽說過先朝大曆十二年時皇上與平王各為大婚之事?」

  沈知禮抬頭,不解他怎會突然說起此事,只下意識道:「幼時自是聽家父家母提起過,讀家父著玩的那本野史時也看到過。」

  當年的平王還不是平王,而當年的皇上也非現如今的皇上。

  平王彼時猶是那個名震天下的東喜帝,橫槍立馬撼動五國鐵壁,一腔柔膽只付皇上一人,卻在大曆十二年遣使求尚皇上宗室之女為後,而他古欽便是當年平王遣去的那個國使;其後未及半年,皇上亦于國中行大婚之典,納時翰林醫官、殿中監寧墨為皇夫。

  她雖未親身歷見彼時盛典,卻也能想見當年二帝先後大婚必是轟動天下的一件大事。

  古欽將她猶疑之色盡收眼底,又道:「你可知,當年的皇上與平王雖是同年大婚,可平王是親詔遣使求尚皇上宗室之女,而皇上卻是被朝中眾臣相逼、迫不得已而為之?你可知,當年銜領群臣拜表上折緊逼皇上體國大婚的人中,正有被朝中上下稱為先朝賢相的廖文忠公廖峻?」

  沈知禮聽他歷數這些陳年舊事,卻隻字不提如今朝中之勢,不由愈發不解,擰眉細思許久,腦中才忽而一明,好像隱約抓住了點頭緒。

  他卻不再看她,將目光投向窗外遠處:「平王當年十五歲登基、十六歲親政,殺伐決斷惟己斷奪,在位十餘年,朝中無人敢悖其願;而皇上自十四歲登基始便由先帝重臣輔佐,以廖公為首的二府老臣雖替她平党爭治國事,可她在你爹于朝中起勢之前的數年中,又何嘗不被那些舊老忠臣們處處掣肘?」

  她緊望著他,「相爺……」口雖不言,可心中已知他是何意。

  古欽一扯嘴角,聲音低下去:「太子何許人也,二皇舊事他能不知?他對為帝之術、黨爭政鬥之事,怕是看得比眼下這些朝中老臣們還清楚!」

  他頓了頓,又接道:「我古欽一生忠上,便是平王當年甯將一家江山盡付與皇上一人,我亦不敢有怨,如今更不會對太子行不忠之舉!論東黨種種逆行,我雖能替太子平之,可又如何敢替太子平之?我若替太子治東党逆舉,則天下人皆知朝中有古相之賢,而不知殿中有太子之略,我又安能重蹈當年廖文忠公於皇上的覆轍?」

  沈知禮抿抿唇,輕道:「所以相爺寧可棄賢相之名,卻也要成就太子一手攬政之機?可相爺並非是廖文忠公,便是此時替太子理治朝事,將來待太子登基後,也必不會如廖公當年對皇上那樣于國政軍務上處處掣肘太子,相爺何苦就要委屈了自己?」

  古欽瞥她一眼,「幼稚!」他手指一敲案沿,道:「我且問你,太子為何與你爹如此親近?」

  她微微挑眉,想了想,道:「是因我爹為太子太傅,太子自幼便與其常居常處。」

  古欽卻搖頭,淡道:「是因你爹自從領太子太傅之銜後便不再過問朝政。倘是你爹至今仍行參知政事之權,太子絕不會同他如此親近!」

  沈知禮臉帶訝色,望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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