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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六


  待至門口時,忽聞右側有人叫她:「孟大人。」

  孟廷輝轉頭看過去,見那人正是曹京,不由有些驚喜,上前道:「怎麼,今夜是曹大人在台值事?」

  曹京微微笑了下,點頭,道:「當初從門下省諫廳遷調禦史台頗為匆忙,也沒同孟大人打聲招呼。」他將她打量一番,見她氣色還好,好似放心了些,又笑道:「聽聞孟大人出行已有欽賜四輪馬車,還望將來能夠在太子人前多替我美言幾句。」

  她臉色略紅,不知他是認真的還是在說笑,忽而想起那日黃波所說曹京是奉了太子諭令才左遷侍御史一職的,又念及他不日前才上的那封參劾古欽結黨不臣的彈章,不由斂了笑,輕聲問道:「曹大人現如今是轉而親附太子了?」

  曹京面有尷尬,一副不置可否的神色,又似有難言之隱,許久都沒接話,待到裡面有人喚他進去,才對她笑了笑,「有事先行,下次找機會好好一敘。」

  孟廷輝卻趕緊攔住他,道:「我不是要探你私事,只不過你連古相都參了一折,想必東黨那邊也不會再拉攏你,往後你除了親附太子怕也沒別的路可走。」她頓一頓,見四周近處無人,才又壓低了聲音道:「今夜剛巧有一事想請你幫忙,若你肯為,我保你不出一月便能升官。」

  曹京止住步子,眉微鎖,「何事?」

  她聲音愈發輕了,「太僕寺少卿魏明先隱匿母喪、不報朝廷。」

  曹京大驚,「當真?」

  孟廷輝點頭,又道:「此事我會先傳去讓翰林院的老臣們知道,待翰林院清議聲一起,你便以侍御史糾劾百官謬誤之責寫封彈章呈上去,到時禦史台群吏必將群起而附之,不愁魏明先不被革職。」

  曹京仍是驚然不已,半晌才道:「翰林院的人多也是東黨的,你如何能讓他們肯對魏明先發起斥議之潮?」

  她低眉淡笑,「曹大人是不是忘了,我亦是翰林院出身。」她斂袖一揖,「怎麼才能讓翰林院的人開口,曹大人不必過慮,只消到時見機擬好彈章呈上去便是。」

  曹京也是一揖,目光猶然失色。

  孟廷輝欲走,卻又回頭補了句:「飛黃騰達之機便在此一回,曹大人不會和自己的官運過不去罷?」

  曹京這才回過神來,慢慢地點了下頭,目光在她臉上盤旋不去,口中道:「孟大人,在下此番可是信你了,倘若能真如孟大人所計,在下將來在朝中便跟著孟大人行事了。」

  孟廷輝沖他笑笑,再不多言,返身朝禦史台外階前行去。

  黃波遙遙看見她的身影,便斥馬駕車迎了上去,「孟大人怎麼去了這麼久,下官就差沖進禦史台找人了!」

  她撩裙上車,臉上略有歉意,微笑道:「還得麻煩黃侍衛,再陪我去趟翰林院。」

  §55.潮湧(上)

  彎月半褪,天邊曦光初現,翰林院外一片素靜。

  未幾,內侍都知前來開院鎖,裡面的學士承旨們零星走出,皆是滿面倦容。

  方懷最後才出來,對那捧詔欲回禁中的內侍都知低聲說了幾言,才掩了門往街外行去。

  街角暗處,一輛四輪馬車停著,待他走過之時,車廂前簾忽然一動,裡面傳出一聲輕喚:「方大人。」

  方懷側頭,看清簾後之人,臉色不由一僵,皺眉不言,竟是繼續向前走去,可未走兩步,便被人攔了下來。

  黃波笑著道:「孟大人叫不住方學士,可方學士總不至於連太子的面子都不給罷?」

  方懷認出他是太子身邊近侍,不禁愣了下,轉頭道:「怎麼黃侍衛現如今竟是在她身邊?」

  黃波一邊請他往馬車那邊去,一邊道:「太子之令。」

  方懷聞言,臉色愈發黑了,怔遲片刻才上了馬車,卻未放簾,只問道:「孟大人只怕是久等了,有何事便直說罷。」

  孟廷輝聽得出他那聲「孟大人」中的冷冷謔意,不由一垂睫,小笑了下,語氣頗是無奈:「我知方大人如今已是聽多了傳言,心中看不起我。」她從袖袋中抽出一物,直截了當道:「可我今日來,卻是有要事與方大人相商。」

  方懷臉色漠然不為所動,接過東西,慢慢地打開看過,才猛地一驚,「此事當真?」

  她點頭,不說話,只是打量他的神色。

  方懷皺眉沉思片刻,忽而抬眼盯住她:「魏明先隱匿母喪不報朝廷,此事你既已知曉,便該直接去告訴太子,為何還要特意來找我?」

  孟廷輝輕輕道:「直稟太子雖一樣能將魏明先革職免官,可不保他將來仍能再受旁人引薦而起複——先朝也不是沒有過這樣的例子。但若由翰林院先發清議唾斥之聲、再由禦史台群吏聯名彈劾其不孝欺君之行,便能徹底毀了他在朝內外的名聲,且能令天下人皆知其為人,便是到時有人想要為他開脫複薦,也會礙于朝中清議而不敢出列。」

  方懷緊攥那紙,眉皺愈緊。

  她停了停,又微微一笑,「況且,如果是因我直稟而令太子將他革職免官,只怕翰林院的清流之臣們又將說太子是遠賢臣而親佞小,我又何忍再使太子清名因此蒙塵?」

  方懷瞥她一眼,漠聲道:「翰林院出了你這樣的臣子,還想要談何清議之名?」

  孟廷輝不惱,只道:「敢問方大人,我除了頗受太子恩賜寵信之外,可曾真的做過什麼悖德之事?」

  方懷目光清矍,語氣益發不屑:「只論太子逾例賜你車駕宅院、許你以二省諫官之身參審王奇一案,便足可謂是目無朝制之舉。我雖不知你是使了什麼手段能夠入台獄直接問審王奇,可想必是靠著私通命臣、逢諛太子才得了這等機會的。便是方才你說要毀魏明先一生官名,也足以看出你為人有多麼薄德——自古賢臣皆是厚德待人,焉有你這等處心積慮打壓異己之輩?再者,古相之前被曹京參劾結黨不臣乃至告病在府、多日不問政事,你敢說此事與你絲毫無關?!你若不行奸佞之舉,又怎會有人在後傳議你種種之事?」

  她抬頭,雙眸水亮,依然是笑著道:「既然方大人把話說到這個份兒上了,那就莫要怪我又行小人之舉——今日方大人既是已知魏明先匿喪一事,倘若方大人因對我私有成見而對此事視若無睹,我必將直稟太子方大人亦是結黨不臣、蓄意包庇不孝欺君罪臣之輩,便是因此而無法使魏明先損譽毀名也無妨。方大人先前也說了,太子對我是逾例賜寵目無朝制,想必太子不會不信我稟奏之言,到時魏明先被革職免官不在話下,至於方大人……」

  方懷容色且驚且怒,似是不信她會說出這種話。

  她笑容愈加燦爛,聲音輕了些:「對了,方大人不會忘了,還有不到三個月皇上便要內禪、太子便要登基了罷?」

  方懷盯著她看了半晌,怒色愈盛,「你這是威脅我?我在朝為官二十餘年,便是皇上與平王亦不會這樣對我說話!」

  孟廷輝搖頭,語氣極是和善:「方大人息怒,我怎會是要威脅方大人?我知方大人歷來明辨是非,當初破例舉薦我去門下省任差便是惜才忠君之舉,今日必不會對魏明先之事視而不管,否則我也不會特地來找方大人了。」

  方懷臉色僵著,望向她的目光頗為複雜,終是低哼了一聲,拂袖下車,頭也不回地大步離去。

  她的目光一直追隨著他的背影,直到他拐出禦街後才收了回來,臉色頓顯疲憊,沖在車前站著的黃波輕聲道:「回去罷。」

  黃波俐落地跳上來,挽韁駕車,又回身探手將簾子替她放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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