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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八


  古欽又道:「自古為君者最忌何事,又最擅何事?你看太子如今對東黨朝臣頗狠,那是因東黨近幾年來勢頭過盛,而我又甚得朝中請議之贊,倘是如今換作西党勢盛,太子必亦會挑方愷為臣不當之事——為帝者權衡之術,太子知之甚明。你當我此番告病在府、不豫政事,只是單單欲為太子立威立名?我又何嘗不是出自於為自己的考慮!倘是我替太子平党爭治國事、賢相之名遠傳內外、而東西二黨不再政爭,太子又將拿什麼東西來制衡我,又將要如何再信我?帝王權衡、兩黨高低,本就非一時一事能定——你且想想十一年前震動天下的潮安僧尼案,彼時西黨勢頭何其張狂,涉案朝官中有多少都是親附方愷的?太子可曾手軟一下?而現在太子對方愷又是何等密近,當年又有誰能想得到?」

  沈知禮臉色變了幾變,說不出話來。

  古欽看向她,目光儼然帶了惜斥子輩之意,「你若是以為太子不願朝中兩黨相爭無止,那便是大錯特錯。倘說這朝中有誰最想要見二黨相爭不休,那人必是太子無疑!」

  她喉頭陣陣發緊,未曾想到古欽會對她直言心中諸事,更不曾想到他所說的會是這樣,當下只覺自己唐突冒失,竟敢登府欲責他告病一事,不由咬唇半晌,方岔開話題道:「相爺可知孟廷輝被擢右諫議大夫、龍圖閣直學士一事?」

  古欽慢慢一點頭。

  沈知禮見他無甚反應,不禁微覺奇怪,又問:「朝中眾人多言太子此舉不當,相爺不欲上折勸太子三思?畢竟如此一來,孟廷輝在京中的風評也是連差到底了……」

  古欽盯住她,打斷道:「太子行事雖時而張狂無羈,可心性卻是慎慮多思,必不會只因一女子之故而無視朝制至此地步。」

  她低眉略想,「那是為何?」

  古欽神色一沉,半天才低道:「太子心中之意,我又從何而知?」

  沈知禮便不再多言,轉身去將那朱色膳盒拿了過來,擱在他案前,打開給他看,略微一笑,「樂焉看相爺久不出府,特意做了幾個小菜來給相爺,只怕眼下皆已涼了。」

  他望向膳盒中,目光久滯,終是攬袖拾箸,默聲嘗了口,道:「不涼。」

  她心輕動,斂眉垂首。

  院外桃花碎瓣拂窗,一朵春心,半寸隱忍,紛紛漫漫一室香氛濃情,卻也無人懂。

  夜暮時分,宮中鳥雀聲稀,幾縷紅雲纏繞殿角,綿而剔透。

  東宮殿前,小黃門一路疾步下階,滿臉堆笑:「方才內諸司的人來殿請問內禪大典之制,而後尚衣局的人又為太子度試大典袞冕,此時才退,實是讓孟大人久等了。」

  孟廷輝聞聲轉身,眉目含笑,抬手遞過去兩封摺子,「勞煩公公把這個呈給太子,我就不入殿叨擾了。」

  小黃門卻側身讓道,「太子有諭,著孟廷輝覲見。」

  她不禁微怔。

  本是承他之令而擬了王奇一案前後詳疏來呈給他,雖不必親來遞折,可她卻是因想要見他一面而特意前來東宮的;待聽見他忙於大典諸事,心中又實不願占擾他本就不多的休憩時間;可欲退之時,卻沒想到他會諭令要她覲見。

  她無法,只得收了奏章,隨那小黃門上階入殿。

  一進去便看見殿中一張朱木衣案,上面平平整整地攤著青袞、蔽膝、中單、抹帶、勒帛、玉劍、龍帶、赤舄……無一不是圖章繁複、金珠貫飾,令人頓有眼花繚亂之感。

  這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他是真的要登基為帝了。

  「孟廷輝。」

  一聲平喚自座上傳來。

  她這才定了定神,抬眼看過去,見他正定望著她,忙上前道:「殿下。」

  這語氣雖亦平穩,可她心底卻已是輕浪陡湧,腦中想到的是那一夜在街市暗角下,他連喚三聲她這名字,那一字字入骨噬心,足令她為之頃狂。

  自那一夜後,這還是她頭一次與他二人獨處。

  臉不禁緩緩一紅。

  她不聞他聲,便又上前幾步,抽出摺子遞上去:「此為殿下要臣擬的奏疏。」然後又拿出另一本,道:「此為臣謝恩卻官之奏。」

  英寡撐臂在案,眸光暗邃:「可是嫌我擢拔你還不夠多,才要卻官?」

  她咬唇,卻還是止不住笑出聲來,「殿下說笑了。」抬眼觸上他的目光,心口又是微震,低聲道:「殿下豈是未聞京中流言?臣不過尺寸之功,安能受此擢拔。」

  他不接她的奏章,只道:「我賜你的,你安敢不受?」

  她不禁一啞,駁不了他這微帶了霸氣的話,可這話入耳卻是極為令她心折,當下又覺有絲尷尬,放眼朝木案上的袞服看過去,轉問道:「皇上內禪、殿下登基大典諸制,可是皆已議定了?」

  他點頭,起身下案,走去那案前,隨手拿起那把玉劍,斜眉道:「不過繁冗禮制而已。」

  她亦跟過去,微笑又問:「敢問殿下登基大典的前導官一缺最後議由何人來擔?」

  自建朝至今未有內禪先例,此番皇上禪位、太子登基二典一併舉行,讓禮部諸官們慎而又慎,近些日子來直可謂是殫精竭慮議劃大典諸例,生怕到時出個什麼差錯。

  內侍諸班、殿中諸班直、宰執、文武百僚之例皆已先後議定,卻唯有太子登基大典上的前導官一缺遲遲未擬好人選。

  按理此缺當由太子親腹內侍來擔,可太子一向不與宦臣親近,由是駁禮部所奏,只道由他親定。可縱是要定,也必當擇與太子關係親近之信臣,放眼朝中除沈知書外卻也無人能稱得上是太子心腹之臣,可眼下其人尚在青州,無法來做大典上的前導官。

  案上金珠光爍,他的手指挑起那根龍帶,淡淡道:「你。」

  §57.潮湧(下)

  她只當自己聽錯了,輕聲問:「殿下方才說什麼?」

  他卻不復再言,只是低眼看了看她,便傾身探臂,一把掀了那案上青袞,其下赫然壓著一件緋章紫衣並紅紗襦裙。

  衣有虎蜼,裙畫黼黻,臂繡火藻,腰間更有方團金帶以束。

  白花羅中單上勾抹細銀,扣前繞著暈錦薰綬,另有緋白羅大帶擱在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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