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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


  門板在後一合,她便躬身向座上道:「殿下。」

  英寡斜坐著,一手快速翻著案上的摺子,眼不抬地道:「廖家的酒可是美釀?」

  她知他定是知道她去了廖府,否則也不會讓人在貢院處等著她,更知他這話意不在問她,滿腔詰意甚濃,倒好像她去廖府是一件劣舉似的。

  於是便低眸視下,不吭聲。

  他又問:「左司諫一職是做什麼的?」

  她就算再傻,也知自己定是哪裡觸怒了他,不由上前小半步,輕聲道:「掌規諫諷諭。凡朝政闋失、大臣至百官任其非人、三省至百司事有違失,皆得諫正。」

  他終於抬眼看她,「入門下省還不及三個月,便能去廖從寬府上赴宴了?」

  她抿唇不語。

  他忽然揚手甩過來一本摺子,砸在她腳下,冷聲道:「我看你是身在門下省便不知自己姓什麼了。」

  她也不多語,彎腰撿起那摺子,還沒看時心中便隱約有些明白,待一翻開,只匆匆一掃,便闔了眸子,嘴角一劃冷笑。

  摺子是禦史台侍御史嚴叟上的,參劾她與中書舍人廖從寬相交過密,而二省諫官最忌與給事中、中書舍人相通,遂進言限令她今後不得入內都堂等政事之地,而入中書省亦不得由正門出入。

  她合上摺子,想了想,方道:「禦史台群吏每逢月末便要尋些事端以擬彈章,否則是交不了『功課』的,殿下對於這點應當比臣要清楚。想來殿下也沒打算要按這摺子所奏之法來限隔臣,只是臣不知殿下為何如此動怒。」

  他眉峰陡揚,字字有如寒潮掀滾:「數朝中多少女官,誰人像你一樣入朝一載便能官至從五品?出入中書門下二省,又有內都堂諫正之權,這二省當中有多少人都恨不得你能踏錯一步,好看你狠狠地摔下來,你知是不知!」

  她面色恬淡,微一點頭,又道:「臣自是知曉。只是臣不知,縱是臣狠狠地摔下來,那也是臣自己的事,殿下為何要動怒?」

  英寡臉色一僵,眉緊緊皺起,半晌一推案,起身走下來。

  她攏袖站著,頭低垂,看著那雙墨靴一路而來,停在她面前半步,不禁一揚睫,道:「殿下若是因臣親附廖從寬而動怒,便依嚴叟之奏,限臣不得入內都堂等政事之地,臣絕不自辯。」

  侍御史嚴叟乃是古欽一手提拔的,身處東班臣黨多年,這封彈章雖是彈劾她與廖從寬交遊過甚,可那暗下之意分明是針對他對她恩寵過甚,而她決不信嚴叟這封摺子是無人在後指使、自行而擬上的。

  連她都會懷疑,他又豈會不疑?就沖他眼下同東班老臣們這張甚於馳的關係,他也不可能真的依了嚴叟之請,限隔她於政事之地外。

  他不語,她依舊半垂頸首,只是眼中稀光漸涼。

  她雖是人處門下省、又頗多親附太子,可卻從未想過要真要與這些東黨朝臣們——畢竟同殿為臣,政見不同不足以成為黨爭之禍——可卻不料這些人會當她是好欺善壓之輩,以為一兩封彈章便能將她嚇退了不成?

  她兀自想著,又道:「殿下,臣……」

  他峻眉忽而一舒,打斷她:「你退殿罷。」

  她不由抬起頭。

  又是如同上次那般,怒氣來了又走,情緒一陣陣兒飛也似地變。

  她這才開始納悶,不知他這幾次三番對她態度多變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兒,想來想去卻不敢多想深想,生怕自己是自作多情。

  他比她高那麼多,看著她的時候雙眸低眄,那瞳中異色愈發蠱惑她心,腦中不由自主地就想起來之前在鬧市街前所念所想的事情。

  於是忽然就有些不知所措起來。

  她輕咳,試著問他道:「此事並非大事,殿下遣人斥臣一頓便好,何必還要夜裡傳臣入東宮?」

  他臉色變了些,不答她話,可目光卻沒離開她的臉。

  她觸上他的眼神,聲音暫態輕了下來,慢慢道:「殿下,臣之前回來的路上行過東市子橋,看那西津街頭的夜市很是熱鬧……臣當時在想,若是能和殿下一同去逛逛便好了。」

  他眸子略闔,眼底盡是拒人於千裡外的涼意,嘴唇微動,似是欲言。

  不待他開口,她便揚唇,搶著道:「臣只當自己是在做夢,胡言亂語罷了,殿下別又斥責臣。」

  他果真沒有詰責她,反而盯緊了她,慢慢地問:「為何是想要同我一起?」

  她受不得他這似能洞徹人心般目光,立時便垂了眼,心頭在顫,好半晌才啟唇,笑道:「臣倒是想答殿下之問,可臣不敢犯皇上與平王的尊諱。」

  他何等多智善思,不可能聽不懂她的意思,可他卻偏過頭去,半天才道:「你在廖府酒喝多了,早些回去休息。」

  她料到他會是這反應,當下輕應,斂袖行了禮,慢慢退出殿外。

  外面夜霧正濃,遮蔽了天上稀星地上繁樹,將她的心浸得潮潤濕重,萬般深情,點點生寒。

  殿內燭光正耀,映亮了緊閉高門一案長折,將他的臉晃得忽明忽暗,兩個朱字,筆筆跋扈。

  喜,歡。

  她說——

  她喜歡他。

  §45.進狀(下)

  夜裡喝了酒,清晨醒來時必是會頭痛的。

  孟廷輝擁被坐著,下巴擱在膝上,眯著眼將昨晚的事情回憶了一遍,才微微惱著穿衣下床,暗怨自己怎會一時衝動,在他面前說出那種話來,這叫她以後再看見他時該要如何是好。

  外面春日暖照,烘褪了她一心潮寒,走在路上,耳邊鳥兒脆鳴聲不斷,花香撲鼻,心頭的褶皺一點點被擠散開來,甚是愜意。

  入門下省時恰見曹京慌慌張張地要出去,孟廷輝伸手攔他,蹙眉道:「怎麼了?」

  曹京一偏頭看見是她,立馬拉了她一道往前走,語氣頗急:「孟大人怎麼現在才來,趕緊隨在下一道去南闕門罷!」

  孟廷輝微怔,邊走邊道:「南闕門?莫不是登聞鼓那邊……」

  曹京點頭,臉色極是難看:「天未亮時便有人來擊鼓,說是要要呈章申冤,鼓院的人以為又是尋常之事,接了奏疏便想將人遣回京尹那邊了事,可誰曾想那人進上來的奏疏竟是狀告太僕寺主事王奇強索民馬、傷人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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