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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九


  唐夜以為劉修並不會傷害她,可他錯了。

  他看到花無多跪下向劉修卑微地乞求,他聽到花無多說起大明湖畔往事的淒厲笑容,他亦看到劉修向她射出的三支箭,她不僅沒躲還迎了上去,當上百支箭頭同時射賂她的時候,他甚至看清了她滿足的笑容。他想都沒想便飛身撲了上去。方圓伸出的手也只抓住了他衣衫的一角。

  面對花無多難以置信、驚呆的面容,他輕輕地揚起了嘴角。

  眸中閃過一抹柔光,那是一抹從未對世間任何人展現過的柔和,卻僅僅在這一刹那面對著她,綻放。

  他閉上了眼睛,鬆懈下來的身體依靠在她僵硬的肩頭。這是他第三次救她。也是最後一次。

  曾經……

  每晚,他都會躍上房頂吹簫,他的簫聲是一種指示,讓棠棣的人知道他的位置。自從第一次開始,陪伴他,聽他吹簫便像是成了一種習慣,每晚他都吹簫,每晚她都會坐在他身後,聽他吹簫,而後睡著。

  可惜那晚對面來了個不請自來之人,即使如此,她還是沒撐多久。聽到身後淺淺的吐氣聲,他放下嘴邊的長簫,轉頭,望了她一眼,只一眼,便轉過頭去,微一沉吟,便無聲無息地起身,自行回屋歇息去了。

  那夜,月亮就在眼前,出奇的明亮和美,他睡不著,便坐在屋內擦拭著長簫,忽然聽到院中有異響,聽聲音應該是屋頂的她醒了過來,順著虛掩的窗縫,無意中看到她在院中玩起了他有意不曾讓人打掃的落葉,一個秋天的落葉,已累積得很厚。夜色下,一襲紅衣的她,腳踏鹿皮短靴,在地上施展著輕功,旋轉,移步,落葉在她腳下凝聚而後散開,鋪展於地,似形成圖字。而她卻站在中央,頭頂月亮,月光下掐起了腰,仰天大笑,樣子竟是那般張狂得意,卻詭異地沒發出任何聲音……那模樣……讓他頓生一種說不出的感覺。不一會兒,見她走進了房裡,四周也沒了聲響。沉吟半晌,他終於推門走了出去。站在方才她無聲大笑時所站的地方,向地上看去,只見地上有序鋪展的落葉已被秋風吹散了些,但仍隱約可猜出地上落葉鋪散開來所寫的字。

  幸福。

  直到那一刻,他心中突然升起了一種異樣的感覺,佇立在這個位置,不知不覺間直到晨曦。

  而此刻,風早已將「幸福」二字吹散。

  那是他此生從未抓住過,也不再能抓住的東西。

  曾經……

  當他自黑暗中睜開雙眼,第一眼望見的就是她蒼白無生氣的臉,緊緊環抱住他的手臂,有著他從未感受過的執著和守護,弱弱渡過來的內力,是她臨死前也不放棄的堅持。他心中在微微悸動,因從未有過。異常明顯而無法令他忽略的悸動。

  她說:「我還不想死……啊……」

  他其實知道他們不會死,卻不告訴她。

  她說:「昨天我背過你,今天換你背我。」

  他試圖甩她下去,她卻死扒著不放,仿佛被逼無奈,他背著她走。心中卻湧起了不熟悉的歡喜,那是他第一次背著一個女人。

  她背對著他偷偷流淚,那是他從未在她眼中見過的傷心,心忽然沉了下去,因為知道,那悲傷是為了誰。而讓他們分離的人卻是自己,他矛盾著,複雜著,到了京城,當她說要走時,他毫不猶豫地先行離去,他以為事情可以到此為止,他再不會與她有交集,可她的身影總會不期然浮現在腦海,揮之不去,他終於明白自己其實是在逃避。

  明明可以不去劉修的喜宴,可一種莫名的牽念讓了出現在了那裡。她的傷心,他全看在眼裡,在她揭穿身份的一刻,令他震驚的不是她的欺騙,而是,她竟是他指腹為婚的事。

  那是,他此生有機會擁有卻也不能抓住的東西。

  錯過了開始亦錯過了結局,靠在她的肩頭,他淺淺笑了起來,閉上了眼睛。

  他從未笑過,從未。

  方圓跌跌撞撞地走了過來,重重地跪在地上,望著唐夜的屍身,眼中空洞無淚,似看不慣他身上的一根根刺,麻木地伸出手去,握住唐夜背後的箭羽,猛地一拔,而後又握住另一支……

  直到拔完所有的箭。滿身滿手的鮮血,他方才站起來,挾起昏死過去的花無多及少主唐夜瞬間遠去,天邊破空傳來絕厲的誓言,「我方圓對天發誓,棠棣必為少主唐夜報此血海深仇,至死方休!」

  唐夜猝死的消息傳回唐家,當唐家之主唐卓山看到唐夜千瘡百孔的屍首時,悲痛欲絕。唐夜是他一直引以為傲的兒子,這個兒子不僅長相出眾,對他孝敬,還博學聰穎,每當有人提起唐家、提起唐夜他都甚感驕傲。這個兒子仿佛一則傳奇,在江湖中有著不敗的地位,也標榜著唐家在江湖中不可動搖的地位。想起自己為了妹妹一意孤行給他定下方家這門婚事,才導致他今日為了方家那個禍水女兒不顧性命,死得如此淒慘,他越想越是內疚。那一夜他喝得酩酊大醉,卻在酒後,無間中看到自己的妻妾因唐夜猝死不僅不悲還偷偷暗喜的神情,他悲怒之下殺盡了自己的所有妻妾,而後消失於江湖,從此不知所終。

  自唐夜死、唐卓山消失後,唐楓接管了唐家,成為唐門之主。天下只有極少數人知道唐楓就是曾經血洗江湖的殺手無間,唐家才是殺手組織棠棣真正的幕後黑手。此時,接管棠棣的卻不是唐楓,而是方圓。原本與劉家有親戚關係的唐家,也因唐夜之死而變成了仇家。

  城牆上的齊欣聽到了方圓破空而來的恐嚇,她不僅毫無懼色,還微微地笑了。想起半年前,她入宮面見皇太后劉雅,太后拉住她的手道:「修對女子一向淡漠甚至有些排斥,這與他小時候的一段經歷有關,你也不必掛懷。他畢竟是個男人,還正值年少,你可以試些其他辦法,劉家的香火便靠你了。」

  齊欣道:「是。」

  太后點了點頭,招了招手,一個婢女遞過來一包東西,皇太后取過來,遞給齊欣:「修最近勤於政務,我聽宮中御醫說他近來睡眠不太好,偶爾還會做夢頭疼。這是迷迭香,對他有些助益,你可以點在他的屋裡,你拿著。」

  齊欣垂下目光,道,「多謝太后賞賜。」

  太后道:「今日哀家有些累了,你下去吧。」

  齊欣施禮道:「是。」

  當晚,劉修亦被太后喚去,留在宮中用了晚膳,回來時已近子時,已然有些醉了。太后灌了他不少酒,劉順扶他下車時,雖見他神色清冷,腳步卻有些虛浮,瞭解他的劉順便知道他已經醉了。

  回了自己的寢房,劉順伺候他更衣,他揮退了劉順,倒在床上便欲睡。

  屋裡飄著一股淡淡的暗香,很好聞,他緩緩欲睡時,可越發覺得口幹燥熱,他扯開了裡衣,丟在一旁,可燥熱越發厲害,身體裡流竄著不知名的情愫。這時門打開,複又關上,有一個腳步很輕地走了進來。他微微睜開眼,夜明珠被紗覆蓋,幽幽的暗光映出一個女子的身形,他有些看不清,微微晃了晃頭,複又看向那人。她身著白色薄緞,頭髮披散在肩後,低垂著頭,玲瓏的曲線令他腦袋轟的一聲,他越加恍惚。那女子緩步走了過來,一步一步,他緩緩掙扎著起身,似看到了竹屋外,那個剛剛泡完

  溫泉向他笑著走來的女子……

  他看不真切,再也等不及她一步步走向自己,一把將她拖過來,昏暗的夜明珠映在她的臉上,他顫抖地撫摸她的臉,似遙遠而痛苦的思念。每晚他都會夢到她,而今晚的夢尤其真切,尤其難耐。

  女子輕輕一顫,手指撫摸到他裸露的胸前,他悶悶哼了一聲,似有些疼痛難忍,突然將她抱住,壓在床上。

  他熾烈的唇壓在她的唇上,輾轉吸吮。房裡淡淡的暗香,似有若無,令他熾熱難忍,身下的女子似一縷清甜甘露,令他狂躁不安。這是夢嗎?他已弄不清楚了,他扯掉了她身上的衣物,火熱的身軀覆上身下有些顫抖的嬌軀上。

  齊欣有些害怕,又有些企盼,這是劉修第一次這般主動親近她,她顫抖著,任由他狂亂地吻著自己,感受到了他的急切和焦躁。身體的貼近,炙熱的氣息糾纏,交疊的雙唇,遊移的雙手,令她忍不住輕輕低呤。她聽到劉修克制又狂亂的暗啞聲音,「我要你,你是我的!」

  她輕輕一顫,難掩心中的戰慄。這一刻她覺得自己的世界天旋地轉無比美好。從拿到這香時,她便知道這不是普通的迷迭香,但當劉修抱住她時,她內心是何其的喜悅。她的夫,她的天,她愛劉修,從第一次在大明湖畔見到他起,她便被他吸引。吳翌的糾纏令她的虛榮心得到滿足,她知道自己的身份地位還有美貌,她值得獲得世間所有男兒的傾心愛慕。

  劉修在進入她身體的刹那,令她疼痛,她微微掙扎,卻也同時感覺到了劉修的安撫,一瞬,她放鬆了下來。因為他的愛憐,當他完全佔有她時,她有些迷亂,正有些不知所措,便聽到劉修嘶聲輕喃,「無多……」

  他終於放開了她,翻身沉沉睡去,迷迭香緩緩燃盡,只留一縷香塵,在屋中繚繞不散,凝成了她刻骨銘心的恨。

  她怎能放過她?她一定要殺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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