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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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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在這時,士兵們同時在風中聽到一聲淒厲的哭喊,那撕心裂肺的聲音,即便白日聽來也令他們悚然而驚。 他們舉目而望,只見一個披散著頭髮的白衣女子,瘋了一般由遠及近迅速而來,眨眼間已到城下,卻在靠近城牆的那一刻倏然停步。她高昂著頭,癡望著城牆上的屍身,半晌都未動一分。 她面色蒼白,神色淒厲,髮髻散亂,衣衫隨風張狂飛揚,大風吹開了她的頭髮,露出一張臉來,美得驚人! 這一刻,所有城牆上的士兵均看得怔住。 風中,她站得筆直,眼中只有被吊在城頭隨風無力擺蕩的那具屍身,是他嗎?為什麼看不真切,她不相信。他說過,禍害遺千年;他說過,要死也定要死在她後面,因為要先看著她死;他說過,即便是死也要死得玉樹臨風風流倜儻。又怎麼會這般淒慘?她不相信,她要上前看個真切。 呆滯半晌的守城參將李為,忽然發現那女子一縱躍起飛過了護城河,正如箭一般向城牆飛來,腦袋轟的一聲,倉皇指著女子,大喊:「放箭!」 弓箭手被這聲大喊震醒過來,慌忙舉箭射向女子,一陣亂箭,生生將女子逼落到了城下。 城下,女子仰望著城牆上的屍身,身子晃了晃,雖未中箭卻似已站立不穩。 她看清了,真的是他,真的是他。一瞬間,她胸口似破了個洞,空蕩蕩的,再也補不全。 她再一次不顧一切地飛身而上,卻又是一排密密麻麻的箭擋住了她的去路,將她逼退。手臂被箭頭擦傷流出血來,她似毫無所覺,一抬頭,再次沖向城牆。 守城參將被城下女子的瘋狂模樣驚住,調派了更多的弓箭手上了城牆。片刻,已有百隻箭羽同時對準了城下女子。 她再次跌下城牆,一支箭插在她的肩頭,她卻不管不顧,望著城牆上的屍身和無數瞄準自己的刺目箭頭,忽然仰天嘶喊:「劉——修——」 卻在這時,得到奏報的澈王劉修大步登上了城牆,他的腳步有些淩亂,守城參將李為看到他剛要躬身行禮,卻已被推倒在一旁。他一眼看清城下女子,似猛地一震,一揮手大聲道:「全都住手!」 城牆上的弓箭手聽令,均放下了手中指向女子的箭。 城下女子佇立在風中,單薄的身子踉蹌搖晃,似已站立不穩,肩頭和手臂的鮮血染紅了白衣,刺目鮮明。她似控訴似埋怨似痛恨,指著城牆上的劉修,一字一句道:「他已死了,為什麼還要這麼折辱他?他雖是你的敵人,卻也是我們的同窗啊!他是一個多麼驕傲的人,縱然死了,縱然死了……」說到此處,已嘶啞不成言。縱然死了……他死了……他真的死了…… 她忽然跪了下來,向劉修磕下頭去,他聽到她嘶啞的聲音,「劉修,把他的屍身給我!劉修,我求你,我求你!」每說一個「求」字便磕一次頭,每磕一次頭便說一個「求」字。 隱約間似有什麼在這一刻崩塌,她從未求過自己,也從未這般求過任何人,她的驕傲即便面對他另娶她人時也未曾掉過一滴眼淚,他知道她有多驕傲,可如今卻為了吳翌這般懇求著他。原來,她心裡最在意的是吳翌,是吳翌啊!想到此,嫉妒啃噬著他的心,一寸一寸,令他失去理智幾近瘋狂。 劉順已認出了城下之人,見劉修此刻神色彷徨,目光瞬間冷了下去。 城下女子一聲聲哀求,求的是敵軍成王的屍身,毀的卻是一直以來因她而痛苦,不停折磨自己的王上。這一刻,劉順的恨意達到極致,轉身便對城下女子大聲道:「城下妖婦,成王已死在我王上手中,你此來不過是自尋死路,想要成王屍身……」他的話尚未說完,已被劉修一掌打飛出去,撞在身後城牆之上,口吐鮮血不止。 城牆上一陣慌亂,劉修狠戾地看向劉順,卻見劉順在笑。劉順掙扎著爬起身來,似笑似哭道:「王上,為了劉家,為了這些與你出生入死的兄弟,此刻斷不能心軟。請王上三思!就算此刻你將劉順打死,劉順也斷不能讓王上因她而一時心軟,毀了王上大業!」劉順匍匐在地,因身受重傷而口吐鮮血抽搐不已,卻仍堅持著一寸一寸爬到了劉修腳下,死死地抱住,早已將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 守城參將李為單膝跪下,重重道:「王上英明,成王屍身斷不能在此時歸還。」 城牆上的士兵一瞬間也跪下齊聲道:「王上英明。」 這時,澈王妃齊欣與其他聞訊趕來的眾位將軍也上了城牆,齊欣看了一眼城下女子,但俯身跪拜下來,擲地有聲地懇切道:「王上,吳翌屍身是打擊吳家軍最有利的一招,如今吳家軍十萬兵馬即將兵臨城下,為王上大業,為劉氏一族,為眾位為王上拼戰沙場的將士,望王上以大局為重,斷不能將屍身給了那人!」 其餘眾將也紛紛跪下請命,當中亦有包括公子紫陽與公子誆等人的身影。 齊欣又道:「這一年來,她與吳翌朝夕共處,二人想必早已兩心相許盟定三生,她如今不顧生死也想要回吳翌屍身,心裡早沒當年對王上的情分了,王上斷不可為了某日舊情,不顧大局,請王上三思!」 劉修眼中的瘋狂一寸寸暗了下來,直到沉寂為一潭死水,已因齊欣那句兩心相許盟定三生打了死結。 城下,一聲妖婦,早已喊醒了花無多。 她緩緩抬起頭來,站直了身子,挺立於風中,卻仍顯得那般單薄而無助。 聽清了城牆上所有人的話,她驀地狂笑起來,聲聲道:「劉修,還記得嗎?大明湖畔,我們曾一同承諾過,要記得那日的日出,若誰死了,那麼活著的人就要替死了的人記得。劉修,劉修!你聽著,翌死了,我死了,你就要替我們記得,那是誓言,終身不能悔改!」言罷,她再次沖向了城牆上的屍身,義無反顧不死不罷休。 望向再次飛向城牆的她,劉修目光痛得瑟縮,一把取過了自己的黑白羽翎箭,斷了箭頭,搭了弓上,拉滿,三隻無頭箭同時朝她的方向射出。第一箭,第二箭,第三箭,她一箭都沒有躲,三支箭帶著莫大的勁力毫不留情地射入了她體內。 還記得在廬州竹海他們親手蓋的小屋前,他能同時射三箭時的興奮與她的手舞足蹈。彼時,他在她眼中是天下間獨一無二的修。她為他驕傲,為他而覺得幸福。他說:當初在書院的比試,若再來一次他必然能贏。她聽後不僅不生氣還替他開心,內心還暗自藏了幾分得意自豪,因為他是她的修。因為他說,他是為了她而苦練,因為那樣才能保護她。 眼見她一箭都不躲避,生生受了他三箭,重重地跌落出去,在地上拖出數丈血跡,直到撞到巨石上方才止住去勢,再無飛上城牆之力。他閉上了眼睛,生生斷了手中的弓和箭筒中所有的黑白羽翎箭,箭尖刺破了手掌,滿手的鮮血也察覺不到疼痛,直到全部斷了,棄於地上。 從此,他再不用箭。 她仰躺在巨石上,鮮血從嘴角溢出,身上的箭傷是那麼的痛,痛得她只看到滿眼刺目的紅。 她想要坐直身體,卻一次次力不從心地倒下,她想笑,出口卻變成了咳。她抬起手臂,握住了胸口那只黑白羽翎箭的箭尾猛地拔出,噴湧而出的鮮血染盡了衣衫,繪成了忘不去的恨。 他閉上眼,壓下口中的血腥之氣,轉身踉蹌下了城牆。 若不是你心中最愛,那便恨吧。他如此告訴自己,卻只覺眼前一黑,一腳踏空,跌撞在城牆下。有人過來攙扶,卻被他狠狠推開,卻再也壓不住口中的血腥之氣,生生吐出口血來。 旁邊有人驚恐地叫了聲,「王上。」 他抬眼看向公子紫陽,道:「無礙。」推開他,正欲起步。 卻在這時,突聽城牆上劉欣大聲道:「弓箭手準備!」他一怔,一股從未有過的恐懼驟然襲來,他還來不及做出反應,便聽齊欣似用了全身力氣喊道:「放箭!」 一瞬間,他停了心跳,「不要」二字驚顫地脫口而出,無力又惶恐,輕易便被離弦的箭聲淹沒吞噬。 他瘋了一樣躍上城牆推開眾人向城下望去,卻看到了一個永遠身著黑衣的人護在了她的身前。 是唐夜。 恍惚間看見無數支亮晃晃的箭頭全都飛向了自己,她躲不開,也不願再躲。箭聲破空而來,劃出錚然之聲,她絲毫也不覺得害怕,望著城牆上那不復往昔飛揚風采的屍身,往事一幕幕浮現在眼前。她閉上了眼睛,揚起一抹笑意,仿佛回到了那一日,滿園盛放的菊花中,他閒適地坐在亭下看著書,聽到腳步聲,回眸望向了她。 她伸出手去,動情地喚著:「翌。」 唐夜與方圓幾乎與花無多同時趕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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