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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七


  溫語迎著火光而來,待到近處一眼便看到了未戴面具的花無多。他先是一驚,而後一怔,神思有片刻恍惚。

  他騎馬奔到近前,翻身下馬。望著花無多,他一時似有千言萬語要說,卻終究只沉沉喚了一聲,「無多。」他還是喜歡叫她花無多,而不是方若兮這麼陌生的名字。

  花無多自然聽出其中含義,公子語還當她是同窗,一時有些感慨,卻心中溫暖,笑問道:「語,你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溫語聞言,目光一暗。看了一眼她身邊的唐夜,他躬身一揖。當初在南書書院讀書時,眾人便對唐夜十分崇拜,即便均是同齡人,卻對他存了幾分恭敬之意。而今溫語對唐夜亦是這般想法,「毒王」唐夜,在他們看來是個傳奇般的人物。

  唐夜只點了點頭,沒有吭聲。

  幾人圍坐在火堆旁取暖,沉默不知不覺蔓延,令人覺得有幾分壓抑。花無多心神恍惚,竟也沒有吭聲。

  良久,溫語忽然道:「翌死了。」

  原本攏著柴火的花無多忽然一怔,仿佛覺得自己幻聽了。

  溫語繼續道:「翌臨死前,他對我說……」

  花無多麻木地坐在火堆邊,她茫然地望著溫語,仿佛開口說話的不是他,而是她的錯覺。

  溫語眼中似有水光,咽下一抹痛楚,他平靜緩聲道:「翌說,記憶中,最美好的時光就是和你在一起。」

  「你說什麼?」花無多在笑。

  溫語一哽,大聲道:「我說翌死了!」

  花無多全身一震,繼而搖頭失笑,道:「語,即使你討厭翌,追隨修,也不能騙我說他死了。」花無多在笑,「語,我們同窗時間雖然不長,你也不能這麼騙我!」

  「我不是,我沒有!翌的確死了,他真的死了!我親眼看到,他死了!」溫語驀地站起身來,神情萬分激動。

  「語!」花無多突然大吼一聲,溫語一驚。她僵硬著臉色,淩厲地望著他。半晌,她忽而換了笑臉,似怕自己太大聲驚到溫語一般,小聲哄勸道:「語,我知道你是在開玩笑,語,別開玩笑了。只要你說實話,我不會怪你騙我的。以前的同窗,我最喜歡你的直言快語了。語,只要現在你說自己在開玩笑,騙我玩的,我不會怪你的,真的。」

  溫語一怔,目光閃過悲痛,緩緩道:「無多,他死了,他真的死了,他的屍身此刻就掛在魏城的城牆上,已經掛了兩天了。」他邊說邊流下了眼淚,用長袖拭去。

  「不可能,那日他明明已經走遠了。」花無多搖頭否認。

  「他又回來了,他回來是為了你,他怕你死,他害怕失去你。他說,他不能言而無信,他再不能丟下你,他說,他寧願和你一起死。」說到此處,溫語似能感同身受般哭了起來。他邊哭邊道:「那日他回來尋你,便遇到了劉景的軍隊,他被團團包圍,劉景當即下令命弓箭手射殺他,死活不管。事後,他被運到魏郡交給澈王處置,我看到他時,他已經奄奄一息了。他對我說,他此生最快樂的日子就是和你在一起的那段時光。他說,今生不能與你白頭到老,來生定要與你攜手不棄。他死的時候面帶微笑,口中還喃喃說著,這江山有你才如畫。他臨死前手中緊緊抓著這幅畫。」溫語自懷中掏出一物遞給花無多,是一幅染了血的畫。溫語道:「我看了一下,這畫畫的是你和他在書院,我怕劉景收走,就偷偷收了起來,原本打算留作紀念。如今在此見到你,還是還給你吧。」

  空氣似在此刻凝結,暗夜變得寂靜,只除了火堆燃燒的劈啪聲。時間悄悄流逝,溫語擦了擦頰邊淚水,見花無多始終不接畫,便抬頭向花無多看去,只見她此刻目光呆滯,毫無焦距,似看著他手中的畫,又似沒有。他輕輕喚了聲,沒有反應,他大聲喊也沒有反應,她就這樣呆呆的,雙目無神地望著他手中的畫,任憑溫語如何呼喚都沒有了反應。

  就在溫語束手無策彷徨擔憂時,卻忽然看見花無多微微一笑,鮮血自嘴角緩緩溢出,竟閉上了雙眼,無聲地軟倒在了地上。

  唐夜將她抱起,探向她的脈搏,不理一旁公子語的焦急詢問與方圓望著他的複雜神色。

  暗夜中,昏迷的花無多突然驚醒了過來,她全身顫抖,踉蹌起身,沖出帳外就躍上了馬背,拍馬絕塵而去。

  隨後追出的方圓看向唐夜道:「少主,我們……」

  唐夜道:「我們跟去。」

  聽著越來越遠的馬蹄聲,根本沒睡著的溫語痛楚地閉上了眼睛,輕聲道:「翌,你我同窗一場,我能為你做的就只有這些了。」

  兩日前,他得知劉景抓了吳翌入魏城,便偷偷尋了機會去牢中探望,直到看著吳翌在他面前閉眼微笑著死去。

  他心情十分低落地將此事稟奏了澈王劉修。劉修聽聞吳翌死訊時微微一顫,這時,在一旁的謀士張軒卻興奮地建議將吳翌的屍身掛在魏城城牆上一振三軍、二懾吳琪之軍、三潰西京侯之勢。

  聽到這個建議,他極力反對,言吳翌畢竟是皇族,雖已身死,澈王也不能做侮辱皇族的不仁不孝之事。卻被張軒以極為懷疑的目光譏諷,說他是吳翌臨死前最後一個見到的人。

  他聞言驚怒,言及吳翌是自己同窗,臨死前見一面有何不妥。

  張軒卻似抓住了他的把柄般,道:「聽說你在書院時,便與吳翌極為親近。」

  張軒所說是不爭的事實,若不是因為自己父親的緣故,他必定追隨吳翌。就在他口不成言時,他看到了劉修懷疑的目光,他忽覺任何辯駁都沒有了意義。劉修這種目光,已不是第一次。

  那是兩個月前,他忽然收到家書,得知家父病重,心急之時便與澈王告了假回家探望老父,並衣不解帶地日夜侍奉在父親床前。沒過幾日,父親病逝,他又忙著父親的喪葬之事,在父親的靈堂前守了整整七日。在安葬了父親後,他與朋友飲酒時,酒醉無意中言及自己若不是為了老父,也不會一直鬱鬱不得志。

  這句話,讓有心人聽了去,輾轉被劉修知道,那時劉修就是用這種目光望著他。

  而張軒,如此一而再再而三地當面令他難堪,背地裡還腹誹他,不過是因為他在編寫《江山美男志》時,被張軒知曉,張軒又是請客又是送禮,百般討好他,想讓他將自己的名字也排在裡面。張軒其貌不揚,他不願做違心之事,讓自己花了十分心血寫的著作失去了權威性,便沒有應之,張軒自此便開始嫉恨他。

  他深深一歎,驀地睜開雙眼,起身收拾行裝,毫無留戀地上馬而去。他已看清,也已明白,他終究不適合這亂世之爭,還是尋一僻靜處安度終老吧。

  公子翌的屍身在大風中如斷線的木偶無力搖晃,枯白的臉色、緊閉的雙眸再不見往昔風采。

  魏城下,寒風蕭瑟,風過,沙粒吹打在人臉上,生疼生疼的。

  城牆上的劉軍挺立於風下,駐守魏城堅若磐石。

  而今成王屍身就在城牆上,更增強了他們取勝的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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