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江山蓮 | 上頁 下頁
一五五


  「……你也要死了。」那個不懷好意的聲音再度響起。

  「……死有什麼可怕?」連長安忽然微笑,「我們每一天每一天都在努力掙扎,我們充滿迷惑卻從未放棄,我們都是終究會迎來寂滅之日的凡人之子……但我們始終相信,這世上沒有『命運』,只有『道路』!」

  ——循著那條路走下去,自己選擇、自己決定,一直一直走下去,此生便可無怨無悔!

  「我是……連長安!」她大聲道,「我為自己活著,為了愛我以及我愛的那些人活著!今生無悔!」

  慕容澈趕到的時候,只看見無邊火海,只看見崩塌的半截殘塔,以及滿地破碎磚石。而在這火焰、灰燼、一切的一切之中,懸浮著一顆碩大的光球,紅蓮與白蓮的幻影瘋狂流轉、忽隱忽現,光球裡赫然是她,胸前深深插著明亮刀鋒。

  「長安——」

  他猛衝過去,沖到她身邊,沖到光球裡。她皮膚上的黑色已然褪盡,雪那樣蒼白,卻如火焰般灼燙。

  「長安!」

  他拼命喚著她的名字,將她緊緊摟在懷中。

  她緩緩睜開了眼,輕聲問:「……紮格爾?」

  慕容澈的聲音一滯,隨即拼命點頭:「是我!是紮格爾……你堅持住,我這就帶你出去,你一定要堅持住!」

  「紮格爾……原來你一直都在;一直在我身邊……」

  他的淚水落在她的臉頰上,「嗤」的一聲化作青煙。

  「是我,我一直都在……」

  伴隨一聲巨響,大堵殘牆倒在他們腳邊,火焰猛然竄高。慕容澈抱著連長安,想要站起身來,卻只覺懷中的那具軀體似有千鈞重,自己的雙腳牢牢陷入地面,無論如何也移動不得。可他依然拼命咬牙,不肯放棄,仿佛已察覺不到疼痛,全然不顧自己的衣衫頭髮盡皆起火燃燒。

  她的瞳仁忽然在眼眶中緩緩移動,仿佛剛從夢中醒轉:「……慕容……澈?」

  「別說了,你不要再說話了!」他幾乎都要哭起來,「我一定……帶你出去……沒人能把你搶走!」

  她在他懷中慢慢合上眼睛,嘴角上彎,恬然笑了:「活下去,」她對他說,「我們都要……活著。」

  八九、歸

  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
  料峭春風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

  ——蘇軾《定風波》

  ***

  南晉永安二十年秋天,紫金山頂的這場大火,令星塔崩毀,紅蓮別院燒夷一空。目睹了當日光景的建業百姓們全都信誓旦旦,那一天火焰中分明騰起了一尾金色游龍,龍爪中抓著顆紅白交錯的太陽;它們飛上高空,突然炸開,發出震耳欲聾的聲響。

  有人認為不過是走水,還有人堅稱定是祥瑞,眾說紛紜間,幾個月功夫一眨眼就過去了。當那場變故引發的波瀾漸漸平息,當秋去冬來,白雪覆蓋大地,某日陽光極好的午後,城中的佑國公華府客房內,有人悠然獨坐,正在癡癡凝望窗外盛開的梅花。

  房門「吱呀」一聲推開了,三個人魚貫步入,當先是位十八九歲的女子,容貌俏美,鬢邊卻突兀地生著縷縷銀絲。

  「長安,」她問,「你今日覺得怎麼樣?」

  連長安回過頭來一笑,目光流盼,熠熠生輝:「我很好,鏡寒,多謝你。」

  她雖然如此說,可華靜寒依然不放心,認真替她切了脈,又殷切囑咐:「你才恢復不久,還是該多休息……」

  跟在華靜寒之後的是兩位男子,是清矍的何隱以及剛健的葉洲。他們默默肅立一旁,默默聽著她們的閒談。忽然,葉洲走上前去,俯低身子,滿懷關切地問:「宗主,您真的打算……生下來嗎?」

  溫婉的笑容于連長安臉上微微一閃,她伸手輕撫自己微凸的小腹,點頭道:「當然。」

  「可是……」

  「那一天在火焰裡,我看見了紮格爾……」連長安的聲音很輕、很輕,卻絲毫也不容置疑,「是他……是我的孩子……所以你們放心。」

  葉洲還想說句什麼,可何隱從身後扯住了他的胳膊,對他擺擺手。

  「不必擔心,葉兄弟,」何隱道,「無論是『白蓮』或者『紅蓮』,都已不在這個塵世……傳奇結束了,夢已醒來。」

  那一日,伴隨著消逝在半空中的蓮花的幻影,連長安奇跡般地活了下來,但她的「蓮華血」卻已消失無蹤;甚至華鏡寒以及劫後餘生的其餘紅蓮子弟們,所有的蓮印與異能,也都與此同時蕩然無存……就在那一天,遠在西北的葉洲于長久沉睡中睜開雙眼——紅蓮花,白蓮花,終於變成了肉胎凡體,再也沒有了超乎凡俗之力的至大奇跡,這五百年的興衰榮辱,真真宛如一夢。

  ……而他,他也活了下來。只是左臂折斷,周身幾處灼傷,遠比她的狀況好許多——可就在連長安病情好轉,將要蘇醒之前,忽有一道消息從北方傳來,歲末草原匈奴大舉南下,僅僅三日便攻破了北齊咽喉要塞雁門關,一役震驚天下。

  於是他便走了,留下一封書信不告而別。信上沒有抬頭也沒有落款,就仿佛許多許多年前,他與她之間隱秘的遊戲,那些寫在用杏黃絲線紮緊的小小紙卷上的隻言片語。

  ——無愛無恨,無波無瀾,只有簡簡單單的七個字,墨蹟酣暢淋漓,直欲破紙而出:男兒西北有神州!

  ——慕容澈,這就是你的答案,這就是你看到的道路嗎?

  「……我去找他,」葉洲滿臉都是慚色,仿佛這是自己的錯誤,他向她信誓旦旦,「請您放心,我一定帶他回來!」

  不,可連長安卻搖頭,不必,真的不必。

  ——人的心是個巨大迷宮,我們也許永遠也無法到達彼岸;正如同這世間充滿疑惑,許多答案即使窮盡一生也未必能夠知曉——不過沒關係,那都沒關係,只要明白自己是誰,想要做什麼,只要專注於這一點,就足夠了。

  連長安點燃一根殘燭,將那張紙片湊在燭焰跟前,看著它焦黑捲曲,最終化為灰燼……她推開窗子,放入煦暖陽光以及梅花的香味,但見滿眼如畫江山,這個世界實在美得驚心動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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