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江山蓮 | 上頁 下頁 |
一四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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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二、夜 角落裡果然響起了咳嗽聲,一位身著奴僕服色的乾瘦老者走上前來,他端著酒壺替連長安滿上一杯;說道:「白蓮宗主,蓮華之女……您為何不肯舉箸,而且滴酒不沾,是酒菜不合您胃口麼?」 連長安終於笑了,不是整夜敷衍的禮貌的笑,這一次無疑發自內心:「紅蓮宗主,您為何此時此刻才肯現身相見?」 老者哈哈大笑,放下酒壺,直起腰來,仿佛忽然間高大了許多:「我就知道,這把戲斷然瞞不了您的。」他說。 「不,您瞞住了我。」連長安不卑不亢回答,「長安只猜測您就在眾人之間,卻不知道究竟是哪一位。」 「……所以你就不吃不喝,逼我自己出場?」紅蓮宗主終於不再使用敬語,哈哈大笑,「你這小丫頭,很有些意思嘛。」 連長安頷首為禮,也是一笑,但笑不語。 不知何時賓客們都已靜悄悄退下,最後一位出去的甚至關上了厚重的廳門;此刻偌大的殿堂內只剩那老者、連長安以及慕容澈三人。紅蓮宗主拾階而上,走到主位前落座,笑道:「蓮華之女,事情的經過,寒兒塵兒都和我老頭子說了,您是五百年來第一次蒞臨此地的白蓮宗主,紅蓮白蓮同氣連枝,有什麼想問的,請直說吧。」 「多謝您。」連長安回答,「我想知道有關『預言』的事,有關『天之君』的事——任何事,還請您不吝賜教。」 「有趣,若老頭子沒記錯的話,你們連家也有一本《內典》在的,為什麼你好像什麼都不知道?」 「我們連氏……子息不蕃,嫡系在上上代便已斷絕,我父本就所知有限。而我……我雖忝稱白蓮宗主,其實不過孤家寡人而已。」 「這並不奇怪,」老者答道,「若『蓮華之女』生於我族,那麼遭遇滅族之禍的,便會是我華氏。喚醒『天之君』本就需要鮮血,許多、許多的血……」 連長安輕咬下唇,半晌方道:「……願聞其詳。」 紅蓮宗主再度豪笑,卻岔開了話題:「蓮華之女為何不肯飲一口我華氏的水酒?難道還怕老頭子下毒不成?」 「不敢,叫宗主見笑,長安實不勝酒力,只怕尊前失儀。」說著,她摸索到方才老者斟滿的銀盃,一仰而盡。 「……您真客氣,」紅蓮宗主緩緩頷首,「不如這樣吧,讓老頭子我為您講個故事——夜還長。」 *** 很久很久之前——像所有的神話傳說一般,紅蓮宗主的故事也是以這樣一句俗不可耐的話開始的。 在很久很久之前,那時候既沒有南晉,也沒有北齊,那時候天下是一個天下,掌握在一位生性殘虐的失道君王手中……那時候傳說中的妖魔精怪,依然在大地上徘徊,他們與凡人爭鬥、溝通、合作、交易,乃至同生共死,那是足足五百年前的舊事了。 據說當時的那位天子強大而邪祟,是個不折不扣的桀紂之君,他肆意蹂躪百姓、鞭撻臣僚,以他人的痛苦為樂,甚至以鮮血與死亡為樂。在他治下,田地荒蕪,水泉乾枯,民眾們一個接一個死去,許多人都認為,其實他早就已經瘋癲了。 後來有一日,暴君做了個惡夢,夢見有兩位剛剛出生的嬰兒手持寶劍,朝自己砍來,斬斷自己的頭顱。他篤信鬼神,蘇醒之後立刻頒佈了一條敕令,決意殺死當年之內出生的所有孩童。良知未泯的朝臣們自然抵死反對,有一位賢明的大夫甚至在宮門外長跪,不住叩首乃至血流滿地,只求他能夠大發慈悲。但是皇帝一意孤行,他不僅殺害了這名賢臣,還廢黜了他的姓氏,誅滅了他的九族。他說這叫殺雞儆猴,敲山震虎。 也許是蒼天有眼,大夫的家族中總算有兩人逃過了一劫,後人認為他們是兄妹,也有人說他們其實是夫妻。總之這一男一女躲進了深山,讓追索他們的兵卒無功而返。因為皇帝性情暴虐,那些兵卒們都很明白,敕令沒有完成,自己也難保性命,於是他們斗膽冒著欺君之罪,砍去了路邊兩具無名餓殍的腦袋,帶回去交差。暴君竟被他們騙過,遂停止了追捕,那對兄妹或者那對夫妻,這才有了一條生路。 ——可是人並不是只要活著就可以心滿意足的,他們身負血海深仇,他們註定終生無法安寧。 接下來的整整十年,兩個人在荒山野嶺間徘徊,男的成為了強大的戰士,而女的則成為了精通草藥和咒術的巫姬。可是比起那高高在上的帝王來說,他們依然是一根指頭就能碾死的螻蟻,他們依然不堪一擊。就在這一男一女漸漸絕望的時候,「命運」降臨在他們頭上。兩人在群山幽谷中無意發現了祭祀遠古神明的神秘祭壇,因為絕望和仇恨,他們生出了一個大膽至極的想法,一個不該出現在凡人腦海中的想法,他們想讓神活過來。 ——小丫頭,你猜到了吧?那位遠古神明,就是「天之君」。 是的,他們成功了,神鬼之力果然絕非凡人可以阻擋。數年之後,當那位暴君一日離開都城,巡幸泰山,忽然有兩名刺客從天而降。誰也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但結果舉世皆驚。皇帝死了,護衛他的三千精銳甲士也全都死了,鮮血染紅了大地,彼處從此寸草不生。「天之君」至此降臨塵世,以屍橫遍野為代價,也許她——或者他,原本就是嗜血的惡鬼吧。 那對男女的確為自己的族人報了仇,也為天下除去了禍首,但是……現實並非永遠如同故事,總有美好結局,實際上,他們終究發覺自己犯下了無法挽回的錯處,嘗到了鮮血滋味的「天之君」再也不可控制,它變得越來越強大恐怖,甚至遠比那死去的暴君還要恐怖——最終,它喚來了漫長的亂世。 兒子殺死父親,丈夫殺死妻子,人們習慣於背叛、陰謀與暗殺,婚姻不再是個神聖約定,反而成為了某種買賣交易……亂世無邊,處處都是烽煙戰火,莊稼還未及收割便被踩踏焚燒,少年還未及長成便於沙場上殘酷夭折,平民百姓易子而食,依然難免凍餓而死——而所有的這一切都是他們的責任,都是他們為了復仇而付出的高昂代價。 面對著滿目瘡痍的世界,面對著身體中越來越難以控制的鬼神,這對男女最終決定玉石俱焚。他們服食祭祀時使用的特別藥物,男人吞下了青瑤草,而女人吞下了紫瑞香,然後相對端坐於祭壇之上,點燃身邊的柴草,將一切徹底焚燒……他們希望通過自己的死,將「天之君」帶回那個不屬於凡人的世界,但最終的結果卻出乎他們的意料。火焰直燒了十日十夜,直至祭台與靈殿都化為飛灰,他們依然活著。只是因為藥物、火焰和咒力的關係,他們的身體已永遠改變;一朵白花和一朵紅花分別自男人和女人的皮膚上浮出,那就是紅蓮和白蓮的祖先。 ——後來呢?連長安問,後來呢? 後來男人向北,而女人向南,他們終其一生再也沒有重逢。他們分別和另外的男女生下子嗣,以此將可怕的鬼神束縛在自己的血脈之中。從那之後,這兩家每一個孩子呱呱落地,身上都有白花或者紅花。那是咒術的標記,是血肉之軀做成的法器的標誌;從此紅蓮和白蓮的每一個子孫,都成了一把鎖,他們活著,他們生兒育女,都是為了將「天之君」牢牢封印。 老人說到這裡,忽然解開外衫,袒露胸頸。在他乾枯的鎖骨下,在他灰黃色毫無光澤的皮膚上,赫然有一塊鮮豔的紅色胎記耀眼刺目。仿佛一滴乾枯的血,仿佛一朵嬌豔的花。 「這並不是光榮的印記,」紅蓮宗主輕輕撫摸那塊紅蓮印,「相反的,這是詛咒;是我族背負的亙古罪孽。青瑤草和紫瑞香是兩種完全相反的烈性奇藥,兩位先祖用這個辦法,將神鬼之力分成完全相反的兩部分封印下來。他們明白,如果只有火或者只有水,只有太陽或者只有月亮,只有男人或者只有女人,永遠都不會完全。而即使是鬼神之力,只要不完全,便無法掙脫血脈強力的咒束。除非……」 連長安已知道了答案,她輕聲回答:「除非紅蓮與白蓮生下子孫,生下完整的蓮花。」 「的確如此。」老人點頭,故事繼續,「兩位先祖都是超凡入聖的大才,他們知道無論自己留下了什麼樣的嚴令,在百年之後,在浩劫的陰雲散去很久很久之後,總有一天會被當成荒誕無稽的傳說故事,當成老嫗在火塘邊講給孫兒的玩笑話……甚至更糟,也許還會有像他們這樣的人出現,充滿欲望,充滿野心,或者充滿憤怒與仇恨,總會有後來者被神鬼的魔力迷惑了心竅,走上和他們一樣的道路,為了力量而不顧一切的道路。那麼他們畢生的悔恨、以及為了悔恨所做的那些努力,豈不是全都付諸流水?何況下一次,也許再也不能將『天之君』順利封印,那時候亂世將永遠也不會結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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