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江山蓮 | 上頁 下頁 |
一四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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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鏡寒的臉上有些許無奈,因為她真的已經翻來覆去講了很多遍;不過小姑娘並未將這無奈表現出來,而是不厭其煩地說:「我們從你那裡帶走了三隻靈蛭,三份『蓮華血』。但其中一份用來救了葉洲,另一份則呈交給了宗主,只有最後一份……塵哥哥和我一直很小心保存著,在私下裡研究,發現只需幾滴,就能讓傷口快速癒合,也能增加藥物的效用,簡直是種萬靈藥……」 「很……複雜麼?」連長安忽然插口。 「複雜?」華鏡寒有些不解。 「我是說施用的方法——用來療傷治病。」 「哦,並不,一點都不複雜。」華鏡寒答道,「這個很簡單,沒有什麼好說的。相比之下,它能讓人死而復生的奇效才更值得仔細琢磨,只可惜即使是靈蛭,也很難長期保存鮮血……」 她說到這裡,欲言又止,眼睛偷瞄著連長安臉上表情。 長安自然清楚她的弦外之音,於是笑道:「等這一切結束,我想留在此地,叨擾你們一段時間,可好?」 「好!好!好!」華鏡寒幾乎拍手讚歎。 「方便的話,我還想請貴兄妹教我醫道……」 「這個自然沒有問題!塵哥哥有教我,你可以和我一起學。不過……」 「不過什麼?」連長安問。 小丫頭調皮地吐了吐舌頭:「不過岐黃之術真的很費功夫,你真的決心要學嗎?那可是要耗費一輩子也未必能夠窮盡的事呢!其實塵哥哥也不贊成我學的,他說我還有許多許多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但比起當什麼紅蓮宗主,我還是覺得和他一起行醫,一起雲遊四方更有意思,不過這話我從來不敢當著他的面說,他一定會生氣……」 「很費功夫並不怕,」連長安回答,「人的一生說長不長,說短倒也不短,反正沒什麼意外的話,我還有好幾十年要活……我曾親眼見過殘酷沙場,見過許多許多人因為微不足道的傷口潰爛生膿而高燒而死,每一場戰鬥結束時,都有拿長矛的儈子手在滿地死屍中徘徊,給予那些依然活著,卻因斷臂斷腿而不能再拿刀不能再騎馬的兵卒們「慈悲」……我雖然看不見外面的景色,但這些記憶、這些畫面始終都在眼前,也許這就是黑暗給我的禮物,黑暗給了我另一雙眼,讓我看到那些原本忽略的重要的東西……其實我並不在乎『死而復生』,那畢竟是不屬於這個世界的異象,和我一樣,都是一種『怪物』……但倘若只是讓許多不該死的人活下去,用我的蓮華血幫他們繼續活下去……那一晚,我在外間聽見那可憐的女人淒慘的哭聲,我也曾懷過孩子,我也曾失去愛人,我知道那痛苦……那一晚我忽然發現,也許我已經找到了自己該走的路。」 ——講到這裡,白蓮宗主忽然露出促狹笑容,用閨中密友般的親切口吻,對紅蓮少主道:「你的想法是對的,華姑娘,當什麼宗主,絕對沒有和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做自己覺得有意思的事更加幸福,絕對沒有……我向你保證。」 「你……你發現了?」烏雲忽然遮住了華鏡寒的翦水雙瞳,她動聽的嗓音前所未有的消沉下去,「塵哥哥,他是我遠房堂親,他們那一支五世之前就從嫡系分了出去,他……他的確是我喜歡的人,但他是我哥哥……沒有可能的,不過是個夢。」 小姑娘將頭轉向窗外,車如流水馬如龍,建業城的一切全都籠罩在雨霧裡,仿佛搖曳的水中都市:「有時候我甚至想,也許當個紅蓮宗主也不錯,至少可以……我至少可以命令他不准娶妻,把他一輩子留在我身邊……」 也許在這萬丈紅塵之中,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戰鬥,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背負……連長安無聲喟歎,即使連這仿佛白紙般純淨的孩子也不例外。 「我幫不了你,」於是她對她說,發自肺腑,「你只能依靠自己……如果能給你勸告的話,我建議你……不要聽從任何勸告。相信自己的判斷吧,因為唯有你知道什麼才是幸福,又該去哪裡尋找它……自己選擇,自己決定,然後才能……永不後悔。」 「……謝謝你。」許久許久的沉默之後,在軟轎咯吱咯吱的聲音裡,連長安聽見她說。 *** 軟轎從三重高大的朱漆牌樓前經過,牌樓上面用金粉寫著某位南晉皇帝的御筆:敕建佑國公府。這裡是華氏祖宅所在之處,但他們的目的地並不是此地。 「我們去紫金山,」華鏡寒對連長安解釋,「十年之前,宗主在那裡蓋了一座星塔,然後這十年間他始終在裡面研究《紅蓮內典》,再也不曾出塔半步……血鳶已經傳來了消息,他會在那裡見我們。我想,你大概也迫不及待想見他了。」 ——的確,連長安點頭,迫不及待。 剛過正午他們便到達了星塔,塔為磚石所築,高有九級,仿照天竺浮屠的樣子,翹起層層疊疊的飛簷。十幾間屋舍坐落在塔的四周,外圍則是一環青石高牆,乍眼看去,不像是豪門別業,倒仿佛香火鼎盛的古刹。 約有百余紅蓮族人、部屬、家將以及僕役們候在塔外迎接;他們向連長安屈膝,異口同聲喚她作「蓮華之女」,態度各個尊敬殷勤。在這無數次致意和無數次答禮之後,幾乎不給她反對的機會,便將白蓮宗主單獨迎入早已預備好的房間。屋內燃著名貴香料,氤氳撲鼻,四名年輕的女侍向她跪拜,問她是先沐浴休息,還是先用午膳。 「酉時三刻有洗塵宴,」她們躬身告稟,「鄙宗主命奴婢們轉告您,請您屆時賞光。」 「多謝宗主美意,」連長安只有這麼回答,「還有,阿……齊子清呢?和我一起到達的同伴呢?華姑娘他們呢?」 「齊公子有專人侍候,還請您放心。至於……少主去向,奴婢們不敢置喙。」 卑者不言尊者事,連長安忽然想起來了,的確是這個道理。自己果然是在隨心所欲的草原待久了,竟忘記南人素重禮節、規矩多如牛毛,向來不似北人那般爽直粗疏的。 既來之,則安之,主人這般殷勤體貼,她倒也沒怎麼客氣,在四位婢女的服侍下,美美洗去一身征塵,還小睡了半個多時辰。只是不覺得餓,晚些又有饕宴,便謝絕了端上來的精細點心。 那四名女侍不僅手腳靈便,而且各個聰慧至極,既沒有著意暗示她雙眼的不便,又實在貼心周到,事事都替她想得妥當周全。連長安雖看不見她們的相貌,依然不由自主將她們想像成薩尤裡,想像成曾經的小竹、小葉、柳枝和冬梅……忽然歎息不已。 然後終於天色將晚,暮光微薄,星塔頂上的大鐘在黃昏中悠然鳴響,饗宴就要開始了。 *** 他們替他準備了華服美飾,通梁冠,逍遙履,碧玉圍腰以及蜀錦長衫,但慕容澈統統敬謝不敏。他從隨身攜帶的包裹中取出一件半舊的竹紋袍子,對迎上來的貌如春花的侍兒們擺擺手,她們都是極有眼色的,並不多言,齊刷刷屈膝為禮,畢恭畢敬退了出去。 既然這些晉人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份,那他就更不能舍去故國衣冠——雖然故國依然是那個故國,自己卻早已不是當年的自己。 當慕容澈穿著他的樸素舊袍到達設宴的側殿之時,並不驚訝地發現連長安也沒有穿錦著繡,她依然是家常的素淨衣裳,只頭上多了一朵秋海棠。縱使賓客滿堂,她依舊清晰地分辨出了他的腳步聲,她抬起臉來,朝著他的方向輕喚:「……子清。」 於是他坦然走上前去,坐在她左手邊——他是她的眼睛,要與她的心同在。 宴會本身並沒有什麼好說的,總之是數不盡的珍饈美食,道不完熱鬧繁華。一路與他們同行的華鏡塵與華鏡寒都不在席間,但和那兄妹二人同為「鏡」字輩的華氏子弟,卻少說也有二三十名。其中有五六位衣著特別華麗,座位也很醒目,大約是嫡系血脈;剩下的則分居遠處,各個唯唯諾諾面目模糊,渾身上下透著一股平庸。 但無論是嫡子還是庶子,在這個場合,卻都只會翻來覆去說著毫無新意的奉承話,半點不肯切入主題。慕容澈微微側頭,眼睛瞟向上座的主位,那裡一直空著,紅蓮宗主也一直沒有露面。 今夜的主賓倒似並不焦急,無論陪客們說什麼,連長安都含笑點頭,卻始終沉默不語。宴中的氣氛不免越來越是尷尬,到最後所有人終於無話可說,一時間滿堂靜寂。 好了,終於開演了,慕容澈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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