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江山蓮 | 上頁 下頁 |
一三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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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預言? ——那可笑的,天殺的「預言」! 說好了他幫她尋找令連懷箴復活的方法,而她在廷尉府的協助下,替他聚集流散西北的白蓮諸子。可是當連流蘇從著火的龍城逃出,九死一生回到玉京;可當她憤憤然告訴他,他們的計劃被那個遍體光焰流轉的「妖孽」所阻撓所破壞時,他卻忽然對她說,也許自己錯了,也許一代又一代的白蓮宗主們對『預言』的解讀統統都錯了!也許那傳說中的「蓮華之女」,那傳說中「終當複起,其勢更烈」的大人物,並不是驚才絕豔的連懷箴,而是那個將闔族上下推入覆滅境地的喪門禍星連長安! ——錯了? 只這簡簡單單兩個字,便徹底交代了?那小姐算什麼?一個可悲的替死鬼麼?那自己又算什麼?替死鬼的可憐影子麼? 原來小姐的「命運」和自己的「命運」,不過是個荒謬玩笑?是真正的女主角出現前的墊場戲? ——是的,錯了……我一定會證明……錯了。 ——不是對所謂的「預言」的狗屁解讀,而是對這無稽的「預言」本身! ——不是「蓮華不死」麼?不是「終當複起」麼?我會證明,你不過也是肉體凡胎,你也會斷氣也會僵硬也會腐爛發臭也會成為蛆蟲的餐點,也不過是另外一個人的「替死鬼」,是遠比我們更可悲、更可憐的踏腳石! ——我以我失去的那只耳朵,還有我臉上的永不消褪的傷痕發誓! *** 閼氏的玉帳自然好找,但那裡無論日夜,都有白蓮之子與蠻族武士把守。連流蘇跟著何隱來到這裡已有好幾天了,卻始終沒找到任何可行之法。她甚至認真考慮,要不要趁著白蓮之子們「拜見新宗主」的機會冒死當面刺殺——她很清楚,那廢物是沒什麼本領的,只要何隱不在身邊,只要自己的運道不是差到了極點,出其不意攻其不備,成功的機會當有八九成。 可是連流蘇這般等下去,卻一直沒能等到召見的傳喚。五百白蓮之子們在彭玉的安排下有了髒兮兮的帳篷住,有了單調而腥膻的三餐,但是僅此而已。他們這些人似乎都被擱置一旁了,就連何隱也整日忙忙碌碌,鮮少在眾人面前出現。 何隱治下極嚴,端的是軍令如山,其餘白蓮諸子早就習慣了他的手腕,雖不禁各自心中打鼓,面上倒樣樣如常,沒顯露出一星半點。唯獨連流蘇滿腹盤算,比別人更加急切數倍,她敏銳地嗅出了有大事發生。 於是那一天,臉上有了傷疤後便不愛往人前去的她,忽然出現在臨時搭建的膳堂裡。近來無事,茶餘飯後,同袍們總愛在這裡閒談兩句,傳些碎語流言。她不理會眾人驚奇的探詢的目光,自顧自於角落坐定,低下頭豎起耳朵。大家見她默然無話也就不再關心,隨著酒酣耳熱,越聊越是肆無忌憚。 據說……據說「新宗主」這三年中又嫁了一次人,還是嫁給了蠻子頭領——「姦夫淫婦」,連流蘇聽著,不由得一陣狂怒在心頭湧起,她當然知道那人是誰,冤有頭債有主,總有你們清還的時候! 據說……就在眾人到來之前不久,那位蠻子頭領突然去世,而「新宗主」腹中的子嗣也因此沒了,她自己則大病一場,如今還沒有見好呢;而且,而且似乎……似乎連眼睛都出了問題——「這才叫惡貫滿盈報應不爽!」方才的憤怒忽然不翼而飛,比那更加強烈千百倍的狂喜呼嘯而來。一聽到這個消息,連流蘇立刻便勾起了嘴角,蒼天果然還是長著眼睛的!整整三年了,她從來都沒有這般開心快意,以至於竟然忍耐不住脫口而出:「沒了便沒了,不過是個蠻子的雜種,生下也是恥辱。」她這話一落地,滿座你一言我一語閒聊著的白蓮諸子們立時鴉雀無聲,個個滿面驚駭的望著她瞧。 「看什麼看?一副癡呆相!那廢物不過慣會哄騙男人罷了,慕容小子如此,這殺千刀的蠻子也一樣,難道我說錯了麼?」連流蘇實在很想大聲罵過去,就像是當年,自己在駙馬府中的潑辣與威風。但她很清楚如今不同往日,切切不敢打草驚蛇。於是她終究忍住了,只是滿臉倨傲,拂袖離開,在尋了個無人處後,方才痛痛快快大笑了一場。 ——原來那廢物死了男人,沒了孩子,而且還瞎了。真好,太好了!自己擅長的改換容貌的障眼法是白蓮秘術的一支,雖然騙不過「白蓮血」,但普通人斷然是沒辦法識破的。儘管玉帳的守衛從無間斷,儘管匈奴蠻子對他們這些外來者並無好感,儘管何隱對自己始終存著提防,但畢竟叫她找到了關鍵所在,不是麼?命運果然是幫她的! 這世上的事情,從來架不住有心人。既然計議已定,連流蘇便不再急切,安安靜靜等待了幾日,將玉帳周遭的動向摸了個一清二楚。素日裡慣常出入那邊的除了幾位蠻子將軍,除了何隱,以及近來大受青睞的老郎中之外,只有一位形貌不俗卻有個蠻族名字的漢人,還有就是那妖女的侍兒和僕婦了——好巧不巧,連長安的女侍與自己的身量高矮,倒有幾分相似之處。 於是,就在到達這裡的第十三天,一個無星無月的暗夜,連流蘇趁著那名喚「薩尤裡」的女侍出帳解手的當口,從潛伏已久的陰影中躍出,一記手刀,便足夠叫她老老實實睡到明日天光大亮了。流蘇用比這寂寂寒夜還要冰冷的目光望著倒在她腳下的蠻女,不屑地啐了一口,伸手在臉上一抹,手心泛著隱隱的白光。 半炷香功夫之後,閼氏的貼身女侍「薩尤裡」再次走進了玉帳,兩旁的守衛們果然視而不見,甚至還有幾位還向她友好地點頭。連流蘇肚中暗笑,努力裝出那蠻女的身姿步態,甚至還忽然興起,對其中一個看著特別野蠻粗鄙的,投以輕飄飄的媚眼兒。瞧著那蠻子暈乎乎滿臉陶醉的神情,不免鄙薄之心愈起,忐忑之意倒輕了幾分。她忽然覺得這不像一次血腥的刺殺,反而是個荒誕玩笑了。 ——歸根到底我的這一生,又和「玩笑」差了多少? 可是笑意還沒有浮上嘴角,便硬生生僵住——怎麼?這麼晚了,她原道連長安定然已經入睡,誰成想玉帳中竟然還有客人在! 「……你不能這樣。」那人站在帳中,侃侃而談;他講話的口氣全無半分對上位者該有的崇敬以及誠惶誠恐——「若是他敢這麼對小姐說話,早就被拔掉舌頭了!」連流蘇不由想,無論怎麼看,面前這斜倚在榻上膚色蒼白兩眼無神的女人,都和連懷箴判若雲泥。 「命運真正不公平!」第十萬八千五百次,她發出如此的慨歎。 「你知道我能。」那女人回答,「阿哈獁,即使你舉出無數個理由,也斷然及不了我的這一個——他們害死了紮格爾,我定要他們付出代價!」 ——是啊,說得真好。你害死了小姐,害慘了連氏滿門,我定要你付出代價! 那名字古怪卻相貌英俊的男子顯然已廢了許多口舌,卻沒料到全無效果,不由動了火氣,更加放肆起來:「不必講什麼天寒地凍,人馬補給,這都是末節小事。你可明白,你現在的身份……你現在的身份實在難以彈壓草原諸部,甚至是對這座營地裡的阿衍族人們也一樣!紮格爾……單于活著的時候,你是他們的女主人,他們自然以你馬首是瞻;可現在他已經……死了、不在了,你不過是塊人人眼饞的肥肉!」 榻上女子的臉上浮現出某種莫測笑容,似乎是認真,似乎不過是在對自己無情嘲諷:「我知道,我沒了丈夫,又沒了兒子,『黃金血脈』已經斷絕,也許明日一大早,草原各部就會統統攻打過來;甚至今天晚上,就會有哪位不安分的人物沖入這裡,迫不及待地爬上我的床,妄想就這麼繼承紮格爾留下的一切——這些我自然都知道,可是那又怎麼樣?阿哈獁,沒什麼了不起的,無所謂,真的。誰想來就讓他們來吧,我等著呢!」 聽了這番胡言亂語,那男子愈發憤怒,額頭青筋暴跳,以至於口無遮攔,竟然直呼自己主人的名諱:「連長安!」他幾乎是在咆哮了,「你想死很容易——難道我們這種人,還會怕死嗎?不過……不過是個男人,值得你一次又一次的發瘋?」 這句話顯然觸到了熾蓮閼氏的逆鱗,連長安的臉孔猛地漲紅,自榻上奮然起身,竟然惱怒得口齒不清:「你懂……你懂什麼!」她踉踉蹌蹌,像是想要跳過去給無禮的部下一耳光,只可惜眼睛實在不方便,反而腳下拌蒜,險些跌倒。還是阿哈獁急忙縱身來扶,托住她的手臂——然後被她發狠推開。 「滾!你滾!」她厲聲痛駡,話語中隱有嗚咽之意,「我失去的東西……你怎麼會……怎麼會明白?你永遠也不明白!」 站在一旁觀賞這場大戲,連流蘇只有暗暗叫好——被自己的心腹違拗頂撞感想如何?最好也叫你嘗嘗眾叛親離的滋味! 不負連流蘇的期望,那阿哈獁果然沒有低頭服輸。他臉上的肌肉隱隱抽搐,神色越發可怖,顯然心中痛苦萬狀;話語從齒縫中一字一字吐出,落在地上鏗鏘作響:「我懂什麼?你以為……你以為只有你才明白什麼叫做『失去一切』?身份……基業……兄弟……心愛的女人,甚至自己的名字——你竟然還問我,我懂什麼!」 連長安紅漲的臉瞬間褪色,顯然是給他這段話裡的慘痛之意震住了;整個人頓時沒了方才的硬氣,不禁踟躕起來。 「阿……阿哈獁,抱歉……」她說,「你從不講自己的事,我以為……我不該這樣對你說的,但……」 ——廢物就是廢物!這樣就服了軟?連流蘇暗地裡撇了撇嘴,真讓人噁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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