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江山蓮 | 上頁 下頁 |
一二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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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三年,何隱始終沒有放棄尋找,他帶著手下諸人在大齊北方邊境六州往來逡巡,暗地裡放出消息,召集紫極門之變後流散各地的同袍手足。一千個日日夜夜過去,當初的三百多人幾乎翻了一倍,玉門關附近經營的根基也有了些許規模,但最重要的任務依然毫無進展,希望一日比一日更加渺茫。 直到大夥都忍不住想要放棄,某一日,彭玉忽然從天而降。他們這才知道,原來自己一直在尋找的,竟是這三年裡名聲傳遍長城內外的匈奴閼氏娜魯夏——這癲狂反復直讓人啼笑皆非的命運啊,有誰能夠想得到呢? ——何況,這命運顯然並未結束,不過剛剛開始。 *** 那通報的卒子進去了足足有一個多時辰,營地內方才有了動靜。千里奔行而來,卻迎頭吃一個閉門羹的白蓮諸子們早就等得不耐煩了,滿腔火熱統統涼到了腳後跟。鹿角柵欄好容易挪開了一條縫隙,一位年老胡將和一名身著胡服卻明顯是漢人長相的青年男子前後魚貫而出。彭玉認得當前這人,忙招呼:「兀赤將軍!」可後面這個,卻讓他不由一愣。如此出眾的形貌,自己理當過目不忘的,為何卻毫無印象? 老將兀赤滿面疲憊之色,講話也遠不如往日那般粗聲豪氣:「這些都是……閼氏的部屬?」 彭玉已知必然是出了大事,不由急急答:「自然是。」 兀赤點點頭:「那你叫身後的人都把兵刃去了,咱們進去再說。」 彭玉當然不肯:「我們白蓮只聽宗主……閼氏一人號令;我要見閼氏,再不然見葉校尉也行。」 兀赤臉上露出為難之極的神色,末了,他對身後那青年揮揮手,道:「……阿哈獁,我實在說不清,你來。」 ——他是……阿哈獁? 彭玉徹底驚呆了。的確,身形是仿佛,五官似乎也有點阿哈獁的影子,但那張臉……阿哈獁和自己相識相交足足也有三年了,三年間他面上無數的疤痕不見有半分消褪好轉,自己分明才離開數十天功夫啊! 那青年開了口,聲音晦暗沙啞,正是彭玉早聽慣了的——竟然真的是他! 「我知道這是你們的『白蓮私事』,我也無意過問。但目前情勢非常,事關危急存亡,非從權不可。」 彭玉按耐不住,叫道:「你別賣關子,究竟怎麼了?」 「紮格爾……單于,他死了。」阿哈獁壓低聲音,用漢話回答,臉上無憂無喜,「而她和葉洲,也和死……差不多。」 ……死了。 ……誰? 迷霧裡忽然傳來了小小的腳步聲,一位八九歲的匈奴男孩兒,穿著黑色貂裘,頭髮裡編滿金色和銀色的護身符,正快步向自己跑過來。 不知為什麼,她一看到這孩子就覺得莫名熟悉,滿心都是歡喜。 男孩兒徑直撲入她張開的雙臂之間,揚起稚嫩的蘋果般的臉孔,面上卻是成年人才有的鄭重神情:「你別傷心啦,」他說,「我聽到你在偷偷哭呢。」 「沒有,我沒有哭。」迷霧中有人回答,卻不是自己。 男孩兒將小手伸到她眼睛旁邊抹了抹,又舉起來給她瞧,嘟著嘴脆生生道:「你在哭,你騙人。我會做個大英雄,我會保護你,所以,不要傷心了。」 她懷中忽然升起一陣莫大的感動,忍不住合攏雙臂,將那小小少年抱緊。 「我不哭,」於是她說,「我不會再哭了。」 ——這分明是她的兒子啊,她怎麼忘了?是繼承了黃金血與白蓮血,和他的父親一道,騎駿馬踏過世間最寬廣河流的兒子啊! 她一閉上眼便能看見他長大後的樣子,強健、英俊、颯爽、豪情洋溢。他有她的家族形狀美好的臉型與嘴唇,還有他父親挺直的鼻樑和溫柔的黑眼睛。他註定建立不朽的功業,他註定有著無限遠大的前程,他的世界永遠也沒有盡頭。 「……敕勒達,」她輕輕拍著他的背,輕聲歎息,「敕勒川之子,我心愛的兒子啊。」 可是那男孩兒卻忽然掙扎,在她懷中執拗地抬起臉來:「你在說什麼啊赫雅朵,你傷心得糊塗了麼?我不是什麼『敕勒達』,我是紮格爾啊!」 ……紮格爾? ……紮格爾! 這漂亮的男孩兒在她懷中飛快地長大,他的皮膚漸漸變黑,仿佛烈焰焚燒過的幽暗的餘燼;在那雙溫柔的眼眸之間,一簇紅豔火苗迅速燃起。 ……他忽然張開雙臂,反把她攬入自己懷中,額上的花朵紅得滴血。 「是我,」他笑著,露出一口森森利齒,「你忘了我麼?」 *** 連長安從夢中睜開雙眼,只覺得渾身上下都在燃燒。她知道火焰並未消逝,火焰已永遠留在了她的身體裡,永遠也不會熄滅。 她張開枯乾的雙唇嘶喊:「來人,快來人……」 ——也許是「嘶喊」吧,雖然自己的耳朵只聽見兩聲破碎的呻吟。但的確是有人沖了進來,她聽見雜亂的腳步聲,然後是誰握住了自己垂在榻邊的手。 「閼氏……」 是薩尤裡那小丫頭的聲音,帶著濃重哭腔。 「長安……」 這是……額侖娘?赫雅朵閼氏去世後,她就搬回了車黎將軍的帳子居住,真的是好久不見。 連長安努力做出口型,塞滿煙塵和沙礫的喉嚨一陣刺痛,只希望她們能懂。 「孩子……」她說,「孩……子……」 握住她右手的那只枯瘦手掌猛地僵硬。連長安許久得不到答案,不由焦急起來。 「……孩子!」她再次重複,掙扎著想要爬起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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