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江山蓮 | 上頁 下頁
一一五


  「派兵?派兵做什麼?」連長安笑道,「遣一小隊使者打著咱們的旗號,帶足了禮物,再帶上我親筆寫的信……」

  葉洲神色一動,顯然覺得歡喜,卻猶不自信,對於叛逆之罪,白蓮的法規向來最是酷烈,毫不容情:「宗主真的肯……肯再給何隱一個機會?」

  「什麼機會不機會,當初……何校尉他有很多選擇嗎?他不過想活著罷了,這即便是錯,也不該過度苛責的,不是麼?」

  連長安說一句,葉洲便點一次頭,一路上壓在胸口的大石終於卸去了一半。他曾經恨過何隱,他也曾經與何隱割袍斷義,但這麼漫長的光陰過去了,那麼多兄弟姐妹都死了,畢竟還是……兄弟姐妹啊……

  ——可是,還有另一個問題,還有另一半石頭。

  「宗主,還有件事——屬下實在不知當講不當講——阿哈獁,他似乎……想要離開了……」

  六五、花好與誰同

  「……離開?他要去哪裡?」連長安微微一愣。她對那醜臉怪人的情感,自然不如待葉洲深厚,但畢竟也是共過患難的,畢竟也曾在沙場上與她一道並肩作戰。這三年阿哈獁算得上戰功卓著,早超越了一干白蓮之子及其餘匈奴人等,赫然是左翼營中僅次於葉洲的第二號人物。

  「還不十分清楚,」葉洲搖了搖頭,「屬下總覺得……內有隱情。」

  「隱情嗎?」連長安沉吟道,「阿哈獁本來就是個滿身秘密的人物,這倒也像他的做派。不過他和你們不同,和紮格爾的族人更不同,他本只是匈奴人抓來的漢人奴隸,想要回到長城那邊,也是人之常情。」

  「可是宗主……」葉洲依然搖著頭,欲言又止。

  「怎麼?」

  「沒什麼……屬下總是覺得,他不像是想要回鄉那麼簡單。」

  「無論如何,大家也算相處一場,若他還有別的地方可去,還有等他的人在,我們該為他高興才是……雖然不捨得,但也沒理由非留他不可啊?」

  葉洲聽著連長安的話,始終緊皺眉頭沉思不語;好一會兒,才答道:「宗主說的是。」

  葉洲一生為人端方,甚少虛言,但這句「宗主說的是」,卻實在口是心非。

  已經有好幾次了,他想要告訴連長安有關阿哈獁的一切,告訴她某種意義上來說,唯有他和自己,才算得上是「真正的白蓮之子」。但這關係委實太過複雜,牽連者眾,這一次又一次的拖下去,反而變得越來越難以出口了。

  這三年以來,他始終將阿哈獁置於自己的控制之下,還為他貼身安排了「眼睛」,卻從始至終沒有發現任何異樣,葉洲甚至已經漸漸開始真的信任他了——可當何隱的確切消息傳來,不過四五日,「眼睛」便來回報,說阿哈獁正秘密收拾行裝,似乎想要離開。

  ——偏偏是和何隱有關……難道阿哈獁和那人,當真有什麼牽連不成?

  步出宗主居住的玉帳之時,葉洲依然在反復思索著這個難解的謎題:阿哈獁、何隱……何隱、阿哈獁……

  他下意識地將手指送到唇邊輕吻,她的溫柔觸覺依然留在那裡,如同醉人春風。

  ***

  葉洲走了,日上三竿,紮格爾還是沒有出現。

  連長安漸漸有些坐不住。她讓薩尤裡扶著自己在帳篷裡轉了五六圈,一邊活動身體,一邊冷靜思緒,可誰成想越是轉圈越是覺得心裡頭暗暗發慌。

  她開始後悔了,方才葉洲離開時,自己多少應該順便問一句的。

  後悔不是連長安的性情,等待當然也不是;她畢生的耐心,早就在玉京駙馬府的繡架前頭,一針一針耗盡了。她終究還是決定既然紮格爾不來,自己便索性過去好了——塔索的金帳是軍機重地,別人自然不得擅入,而她卻是往來無礙的;之前未懷孕時,也常常在那裡和紮格爾、和他的將軍以及謀臣們一道,制定計劃、研究地圖、激烈爭論……從夜晚直到天明。

  這一點薩尤裡自然也清楚,況且論及著急的心思,她也不見得比自己的主人差多少。見閼氏要去金帳,非但並不勸阻,反而連忙準備起來。她從箱底翻出一身曳地貂皮斗篷,將娜魯夏閼氏牢牢裹緊了。連長安剛剛來得及說一句「這還只是秋天」,抗議便被無情駁回,她也唯有苦笑。

  有如此精明強幹的女侍在,是決計不會凍著了,雖然連長安實在很擔心會不會反而捂出病來?從自己居住的玉帳到紮格爾的金帳,不過一刻鐘的路,她已香汗涔涔。

  金帳裡上至總管厄魯,下至每一位貼身武士,都與連長安十分熟稔。見了她,他們忙不迭單膝點地,下跪行禮,各個口中冒出一長串吉利話來,爭相祝福她和她肚子裡的小塔索。如今連長安的匈奴語已十分好,她順暢答著,不時點頭,鄭重謝過他們的好意。

  ——只是為什麼……每個人臉上的神情,都有些說不出的古裡古怪呢?

  單于的宿處被稱為「金帳」,他的子民被稱為「金帳族人」,他的兒子也被稱為「金帳塔索」,這些當然都是有原因的。「金帳」以超過一百張完整、雪白且沒有一絲雜毛的牛皮圍成,所用的支柱都是外邦進貢的百年靈木,而帳頂,更是覆蓋以貨真價實的金箔金漆——無論黑夜白晝,無論天空升起的是太陽還是月亮,在遼闊無際的大草原上,一樣讓人一眼可辨,一樣熠熠生輝。

  這樣的帳子自然極大,甚至有些大得過了分。它全然不像一頂氈包,倒像是個空曠的宮殿了。紮格爾和連長安一樣,不喜華服美飾金珠銀寶,帳中不見什麼豪奢玩物,只堆滿了賬冊、案卷、文書和地圖。單于平日裡也只有處理公務時才待在這裡,至於夜間,他一直都是在閼氏的玉帳中休息的。

  ……薩尤裡替她卷起厚重的羊毛氈簾,連長安一腳踏入帳內,立刻便嗅到了那股味道——不折不扣的……血腥氣。

  紮格爾手持一卷圖冊正在仔細閱讀,並沒有如往常那樣倚靠在軟榻旁,而是鮮有地正襟危坐著。他聽見腳步聲抬起頭來,臉上立時露出喜悅神情;他幾乎是從胡床上跳起來的。數月不見,一趟風餐露宿刀光劍影的征程下來,紮格爾瘦了一點點,面色也有些憔悴發白。

  看見他在那裡,連長安多想就這麼撲上前,一下撲進他懷中;可是她不能夠,在嗅到帳內血氣的瞬間,腹中忽然一動,仿佛有什麼東西幾欲破繭而出,看來小塔索已經睡醒了。

  紮格爾向前急迎兩步,見她竟原地站著,面有不愉之色,還當出了什麼大事;輕鬆歡快的神情立時改變,不迭聲問:「長安,怎麼了?」

  連長安半晌說不出話,好一陣子終於緩過了勁兒,皺著眉答道:「好像是小傢伙……踢我呢……」

  單于紮格爾·阿衍足足呆了數秒鐘才算反應過來,害自己的閼氏受罪的那個小壞蛋是指誰,臉上瞬間轉憂慮為狂喜。他飛竄上前,張開雙臂想要將她摟緊,猛然想起不對,又急急縮回手去……他繞著連長安足足轉了三四個圈子,才小心翼翼從身後環抱住她,雙手輕輕放在她的小腹上:「我兒子就是聰明,馬上就知道是他父王回來了。嘿嘿……」

  ——瞧這口氣,可有多麼沾沾自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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