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江山蓮 | 上頁 下頁 |
一一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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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秋晴望,一夢中——那時我是草原的巫女 六四、故國夢重歸 多少年……多少年不曾做過那個夢了? 依然是傾頹的天、撕裂的地,依然是烈火中崩塌的恢宏都市。蓮花的幻影在廢墟上瘋狂生長,把一切有生命的無生命的統統吞噬。父親、母親、姐妹……太極宮御座上的那個人……重疊的影像從她的身體裡脫出,帶走她的一部分回憶,一部分歡笑與淚水,永遠消失在目力不可及的世界的盡頭…… ——回來!夢中的自己拼命在喊,把我的「過去」還回來! 一雙強健有力的手臂從身後攬住,夢中的連長安忽然放了心。是紮格爾,只要他在,幸好他在……她笑著回過頭去,果然看到了紮格爾黑玉般的眼睛——可是,只有那雙眼!身後赫然是個陌生的深色皮膚的男子,像是煙霧凝成的形體,正在用紮格爾的目光望著她……額頭上開一朵血蓮花。 *** 「……閼氏……閼氏,醒醒!」玉帳的侍女薩尤裡不斷搖著她的胳膊,「你做惡夢了?一直在說夢話呢。」 ——原來是……做惡夢了?怪不得一雙眼皮比鉛還重,額頭深處雲山霧罩,身上膩膩都是汗水。 ——是什麼樣的夢呢?為什麼……一點也記不得了…… 「最近總覺得這身子都不像是自己的了,整日就是困倦乏力,腿都抬不起來。」連長安接過侍女奉上的熱奶茶,輕輕嘎一口。自從赫雅朵過世後,她似乎就繼承了老閼氏的這個嗜好。磨碎的丁香和肉桂放進茶罐中一起烹煮,再加上半勺香甜的蜜糖,捧在手裡,即使在滴水成冰的冬夜,也能從腳尖暖上心頭。 薩尤裡「噗嗤」一聲笑起來:「閼氏懷了小塔索,自然不一樣。額侖娘說,再過兩個月就好了。」 「再過兩個月?」連長安也笑,「這般好吃好睡,到時候怕是要胖得……胖得連紮格爾都認不出我了。」 「胖了才好,就是要胖。胖了才好生呢!」不愧是草原女子,明明只十六七年紀,這樣的話也能毫不臉紅說出來。薩尤裡自小跟在朵顏閼氏身邊長大,雖是胡女,漢話卻是一等一的流利。連長安笑吟吟看她眉飛色舞侃侃而談,直從額侖娘的舊掌故講到家裡的母馬下駒子,心中不由暗歎,縱使已過了三載有餘,如今飲食起居,身上再無半分漢地痕跡,可唯獨這一點,自己怕是一輩子也學不來的吧? 帳篷外忽然傳來一陣遙遙的馬嘶。「可是天要亮了?」連長安問。 女侍一愣,隨即搖了搖頭:「怪了,可還早呢……」也不待長安吩咐,邁步便向外走,「閼氏,我出去看看。」 連長安待要開口喝止,夜裡露水重,叫她好歹再加身衣裳,可那性急的丫頭早就跑得沒影兒了。 連長安無奈地笑了笑,仰頭將一盞熱奶茶喝淨,銅杯擱在手邊的案幾上。這東西雖奢侈,但果然是有用的,身子裡立時一陣溫熱。她左手輕撫著小腹,右手將滑下胸口的毛皮拉高。紮格爾特意著行商從南邊尋來的矮榻鬆軟無比,整個人躺下去,仿佛陷在雲端裡一般。 剛剛闔上眼,睡意還未泛起,薩尤裡又跑了回來,聲音顯然興奮無比:「閼氏……你快看,你快看啊!」 小丫頭果然穿得少了,雙手沁涼,一張小臉紅撲撲的。可她自己猶然不絕,只顧抱緊一隻四角包金的朱漆木匣,拼命湊到連長安眼皮底下。 匣子裡是一層碎石腐土,以及一朵纖瓣薄如蟬翼、潔白無暇的花。 「……是單于啊,閼氏。」薩尤裡的一雙杏核眼因興奮和驚喜而閃閃發亮,「單于從西域回來了!」 ——我從冰雪覆蓋的遠方歸來,馬蹄經過你靜悄悄的氈房;我將一朵娜魯夏放在你的門外,願明早的朝陽喚醒了你也喚醒它……我最心愛的姑娘啊…… *** 這三年的光陰就如同敕勒川的水,有著激流、有著漩渦、也有著平緩與清澈——但畢竟都過去了。 庫裡台大會上,右賢王聲名掃地,左賢王事敗伏誅,草原上兩個最大的勢力自此一蹶不振。與許多部族族長們的猜測不同,新單于紮格爾·阿衍並沒有即刻向穀蠡留下的足足五萬「白帳衛騎」伸手,甚至沒有仗勢壓人,要求瓦雷部歸還當年搶奪的牛羊和奴隸。這實在與自古相傳的「長生天的法則」格格不入,起初,自然有許多人在私底下議論,互相咕噥著說:「懦夫的和平——這就是我們的單于給我們的。」 但很快的,事態急轉直下,不久右賢王便於恚怒和羞憤中病故,他生性軟弱無能的長子繼位,達罕部眼見著衰落了下去。而左賢王遺下的四個兒子,更是在發覺並無外患後,為了族長之位放開手腳大鬧起來。如此一來,五萬「白帳衛騎」未免各為其主,鬥得你死我活,元氣足傷了七七八八。而始終按兵不動的阿衍部單于趁機出兵,分而破之,最後扶了左賢王的幼子登位——這一切不過花了半年功夫。 當庫裡台大會結束後的下一個春天到來時,往日爭鬥劫殺混亂不堪的草原已徹底改變了模樣;至此大小部族盡皆心悅誠服。在他們口中,單于紮格爾·阿衍再也不是那個「藏在大閼氏裙子後頭乳臭未乾的軟弱小兒」,而是長生天恩賜的、年少有為的中興之主。 他是位公正的裁決者,總能不偏不倚平息無謂爭端;他言出必踐,以那一箱子「地果」做種,三年裡恩澤遍佈大小部族;他甚至還是明智的將領與英勇的戰士——他和他的閼氏一道,令黃金之鷹與熾焰蓮花的旗幟煊赫草原、名震八方。 ——除了尚沒有一個繼承人之外,紮格爾單于可以說是萬事遂心了。 「……小塔索?」三年之後終於有一日,憂心忡忡的臣屬們小心翼翼提及了這個話題;單于起先不語,聽他們把擔憂說完,忽然撫掌大笑,自信滿滿地回答,「放心吧,肯定會有塔索的——閼氏會給我生一個勇猛無雙的兒子,陪我一起騎駿馬踏過世間最寬廣的河流。」 他說著,目光遙望南方,在那裡是草原的盡頭,是僵死巨龍的屍骸堆築的長城,是寬闊如海、滿載泥漿的黃河——以及長城那一邊、黃河對岸,穿絲綢、吃穀物、遍地黃金的漢人國度。 ——長安,我還年輕,你也年輕;我知道你曾是北齊的皇后……別人可以給你的,我自然可以十倍百倍給你;一頂後冠?那又算得了什麼! 所有人都說,紮格爾塔索是長生天寵愛的小兒子,是預言之子——那也許是真的。就在這段對話發生之後不久,征討西域小國花刺子模的大軍忽然在半路上回了師,半月後兵士再發,部隊左翼「熾焰白蓮」的旗幟依舊,卻再也沒有了「熾蓮閼氏」的身影。儘管娜魯夏閼氏並非匈奴族出身,可她是單于選擇的「命運之女」,同樣身負大巫姬的預言。她斜挎著單于的新娘禮——那張塗飾紅漆的優美長弓、與腰攜漢風長劍的單于並肩站在一起,堪稱珠聯璧合,是殘酷的戰場上一道華美風景,更是萬千將士信心與活力的源泉。 三載戎馬倥傯,單于與閼氏伉儷和諧,如今閼氏終於懷孕,小塔索就要出生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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