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江山蓮 | 上頁 下頁 |
一一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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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那簇小小、跳躍的火苗般的鮮紅自遙遠的天邊浮現時,誡石旁已是劍拔弩張。各位族長、塔索雖然都沒有帶兵刃上山,但好巧不巧,右賢王且鞮侯那一箱子「禮物」正好派上了用場。 這倒是意料之外的變數——穀蠡的胖臉不由黑了黑,他本料算陳重兵於山下彈壓,山上自然再興不起風浪,誰知道竟會驟然冒出這許多的刀劍,險些打破他的如意算盤。幸好自己見機快,早早占好一處易守難攻的角落,身邊的兒子和侍從們也早早搶了兵刃在手。兩廂對峙之下,場面徹底僵持。 左賢王眼中陰氣一閃,逼不得,既然已破了禁忌便不怕再次破下去,今日不服軟的,便都把命交代在這裡吧! 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 這時候又是一串嘹亮戰號,由遠及近,越來越近。做得好!穀蠡不禁露出笑容,他特意留在瓦雷部領兵的那個人果然不是蠢材。如此膠著之時,這號角聲無疑是最好的威懾。 他剛要趁機開口,早點結束這場鬧劇,忽又發覺不對;為什麼那些原本面如土色的窮鬼們,會突然歡喜起來?一個個躍躍欲試,甚至還有人在喊「阿克達(萬歲)」、「阿克達(萬歲)」…… 左賢王穀蠡猛地回過頭,然後他便看到了那片火——如果說他特意佈置的三千馬隊是洶湧的怒濤,那此刻地平線上咆哮而來的,只能是燎原的不可阻擋的野火。 不可能的!這絕對不可能的!各大部族的族長和頭面人物如今都在這大陰山上,參加庫裡台是無上榮耀,不會有人肯放棄這個機會的。他算准了、他明明算准了,即使有部族發覺異狀,群龍無首之時也沒辦法有效集合兵馬;他明明看得一清二楚,無論是且鞮侯,是紮格爾,是冒頓,是劉勃勃……都把所有的重臣和將軍帶在了身邊——那麼,如今率領這火焰之師的人,是誰呢? 幾乎是轉瞬之間,黑與紅已鋪天蓋地,黑色的喪服,紅色的旗……那是這面旗幟第一次在草原上升起,燃燒的、血一般的烈焰包裹著一朵潔白無暇的花……此時此刻沒有人知道這個徽記屬於誰,但每個人都明白,只要過了今天,這面赤旗將天下皆知。 「那是什麼?那是誰?」誡石旁,人們在驚呼,互相詢問,左顧右盼;紮格爾卻把雙目微微合攏,咬住下唇,壓抑著眼眶間翻湧的熱度。 ——你來了……你來了! 火焰呼嘯而至,以一種肆無忌憚的狂放姿態直插入浪濤翻滾的海水。沒有事的,不會有事的——左賢王拼命對自己說,無論舉著那豔麗旌旗的人是誰,無名之輩絕不可能勝過自己的百戰雄師! 是的,左賢王帳下的精銳騎兵的確非常強大,但此刻他們來到這裡並不是為了對戰而是為了威懾,故此早將陣型徹底散開,圍著大陰山腳下聚集的千人,布成了半個薄薄的圓環。而那閃電般的隊伍突襲而來,卻是絲毫不亂的錐陣;錐陣的頂端正是高擎的赤旗,像是鋒利的、血紅色的箭頭。 匆忙之間,左賢王的騎兵射出弩矢,但對方早有預備,速度不減反增,在馬背上齊齊舉起包著鐵皮的木盾。威震草原的瓦雷箭陣只來得及射出這一輪,兩軍的距離便幾乎縮到了零,現在只剩下刀對刀、槍對槍的搏殺。 以己之鋒銳,攻彼之薄弱,不過一炷香功夫,環形的海水便被楔形火焰生生劈作了兩截;兩軍相接的邊緣,人馬如刈草般倒伏。風聲猛地大作,呼啦啦填滿耳鼓,高處那視野極好的觀景臺上,族長和塔索們忽然聽不到廝殺的聲音,聽不到刀劍的鳴響,聽不到號角和戰鼓,可這種沉默的殺戮反而更為可怕……沉默著,長生天的手指一鐮一鐮收割死亡。 他們都是烽煙中出生、馬背上長大的匈奴漢子,各個有雙明亮的好眼。此刻人人瞧得清楚,那暴烈的火焰之中分明有不世出的猛將。鮮紅旗幟下,血色箭尖猛衝直突,所到之處敵人一觸即潰,竟然無可阻擋…… 一時之間,歡呼聲響徹寰宇;左賢王穀蠡雙膝一軟,背倚著誡石、頹然坐倒在地上。 *** 「……除非蒼天崩塌在我們頭頂,碧綠的大地開裂將我們吞噬,波濤洶湧的河水將我們淹沒,我們絕不違背這個誓言……以蒼天、大地以及江河發誓,以星空、日月以及大陰山發誓……」 連長安遙遙聽見山坡的高處有許多人在呼喊著同樣的話,但風聲太響了,她的匈奴語又只學了皮毛,她聽不清。 殺戮與被殺戮都已結束,她騎著桃花馬穿過遍地橫屍。葉洲、阿哈獁以及其餘的白蓮之子們護衛在她左右,緊隨在她身後——就如同戰陣中一般。 左賢王的部屬死傷超過三成,還有三成降了,其餘的則奪路而逃。連長安沒有下令攔截,那不過是徒增無謂的血。她不是嗜血者,她始終學不會從對手的哀嚎中得到喜悅與狂熱——我是我,即使我將自己的天真埋葬於此,我也終究做不來連懷箴。 阿衍的武士們漸漸聚集,圍攏在她四周,齊齊用敬畏的目光仰望她頭頂飄揚的熾焰白蓮旗。在這片荒蕪而張揚的大地上,唯有力量叫人敬畏,唯有力量才是一切。她知道從今之後,他們都會心悅臣服,不是因為她是紮格爾的塔格麗,而是因為她是這朵燃燒的花。 女人是不能登上大陰山的,所以她站在山下,站在人群中靜靜等待著。除卻那些手持明亮彎刀,逡巡於屍堆中收集首級的「獵頭者」,所有人都在屏住呼吸、靜靜等待。紮格爾信任她,將阿衍部的兵符交在她手裡,她便沒有理由不信任他,無論山上是怎樣的龍潭虎穴,她知道他一定會安然無恙地走下來;當他走下來時必定已將夢想牢牢抓在手中——他是她選的男人,她相信他。 他是她選的男人,以身相許,終生無悔……慕容澈愛得很高,而葉洲又愛得太低,唯有他直視她的臉,並且當她投回目光時,對她溫柔微笑。誰也不是誰的主宰,誰也不是誰的附庸,只是偶爾相逢,並肩攜手,努力去完成各自的夢想——他想要強大、富饒的草原之國,而她想讓白蓮的旗幟在蒼天下再度飄揚…… 一個男人遇見了一個女人,也許這就是至大的奇跡;這就是牢不可破的「命運」。 山腰上傳來的呼喊聲漸漸止歇,她看見了,有人正順著開鑿在岩壁中的陡峭石階徐徐下行。一個、兩個……十個、更多……隊伍最前方的是九位衰老的巫祝,他們離開誡石代表著庫裡台已經結束,代表著新的單于業已誕生——直到這位註定的英雄歸回頭頂浩瀚星海,彼處將一直空空如也,只有蒼天的荒涼氣息,只有永不停歇的風。 族長們、塔索們,匈奴所有部族的重臣與將軍,他們不約而同向著那面火焰般的旗幟而去。可走到近前才驚異地發現,旗幟之下,如眾星拱月般被圍在當中的,竟然是位嬌容如花的女子。她頂盔戴甲,征袍上滿滿都是鮮豔的血點。一名沉靜如山的將軍護住她左側,手提漆黑鋼槍,槍頭紅纓已被鮮血濡成褐色;另一位滿面疤痕的怪人隨在她右翼,肩負長弓,馬頭旁掛著三四個已經空了的箭壺。 連長安看著他們向自己走來,看著他們愣愣停步;看著終有一人排眾而出,在她馬前單膝跪地。 厄魯深深躬下腰去,將右手貼在左邊心口上:「娜魯夏……閼氏,恭喜。」 連長安在馬上俯低身子,努力控制自己顫抖的聲音,問:「紮……單于呢?」 「單于在後面。他為了保護哈爾洛塔索,被穀蠡的人砍傷了……不過左賢王已經伏誅,單于的傷勢也沒什麼大礙,請閼氏不必擔……」 厄魯的話並沒有說完,因為他發現面前的女子忽然跳下了馬背。在眾目睽睽之下,在萬知萬有的長生天的注視之下,剛剛誕生的草原的閼氏拼命地奔跑著,幾乎被血污染成赤色的大氅在她肩後飄飛,赫然也像是一面火焰般的旗幟了……她一直跑著,直跑到下山的隊伍的末尾,在那裡,車黎、兀赤、呼屣圖……以及其他的阿衍族人們將兩個身影擁在當中——哈爾洛·薩格魯攙扶著紮格爾·阿衍,年輕的單于整個左肩已被牢牢紮緊,血水依然從白布下面隱隱滲出。 她撲過去,撲進他懷裡。沒有看到在他們身後,人群正一層一層單膝跪倒,如同暴風吹過長草。 「……我沒事,真的沒事;」紮格爾舔了舔嘴唇,用完好的右手攬住她的腰,輕輕拍了拍;然後在她頸側低聲耳語,「不信……你晚上就知道。」 *** ——除非蒼天崩塌在我們頭頂,碧綠的大地開裂將我們吞噬,波濤洶湧的河水將我們淹沒,我們絕不違背這個誓言……以蒼天、大地以及江河發誓,以星空、日月以及大陰山發誓……我們必將順應長生天的手指,跟隨紮格爾·阿衍的旗幟,奉他為主……至死無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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