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江山蓮 | 上頁 下頁
一一一


  哈爾洛塔索將那地果放在手裡顛了顛,沉吟道:「上次你裝扮成那樣來找我時,手下的幾百人全都沒跟著,就是把他們都派出去找這個了?」

  「那天我就對你說了,只要真的想做,總會有辦法——何況我的運氣一直不錯。」

  「好,好……」哈爾洛抓著那地果哈哈大笑,「算我服了你。現在我相信,那個預言、大巫姬的預言,也許是真的……」

  ——展翅之鷹,黃金之風,草原之主……從今之後,除卻長生天的威能,你再不用向任何人屈膝……

  白帳的哈爾洛塔索深深吸了口氣,猛地放聲高喊:「紮格爾!紮格爾單于!卡拉噶(預言)之子!」

  ——也許你真的是……長生天寵愛的小兒子啊……

  六三、碧血紅妝

  醉裡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營。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聲。沙場秋點兵。

  馬踏的盧飛快,弓如霹靂弦驚。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生前身後名。可憐白髮生。

  ——辛棄疾《破陣子》

  ***

  薩格魯部雖然是五大部族中實力最弱的,但這卻意味著白帳的一角終於倒向了金帳。有了這個契機,有了神聖的預言在上,支持阿衍的塔索的大小部族如滾雪球般不斷增多——的確,其中的絕大部分都很窮困,但正因如此,紮格爾的許諾和他的神奇果實反而產生了無限大的吸引力。

  隨著金帳的呼聲越來越高,左賢王這一方也不肯認輸對吼過去,人們開始互相推攘,甚至還有人撿起腳邊珍貴的地果砸向對方。

  左賢王穀蠡身子微微一晃,他終是明白,自己最不願看到的情景還是發生了。時間拖得越久,自己麾下動搖反戈的人只會越來越多。到此時此刻他不得不承認,黃金再好,卻也比不上那乳臭未乾的小兒憑空編織的美好幻景;他給他們財富,而他卻給他們希望——簡簡單單,只有八個字的希望:諸部平等,不再挨餓。

  ——是……就此認輸還是兵行險路?他其實已沒有選擇……

  ***

  遠在十數裡外阿衍部營地裡的連長安並沒有聽到大陰山上那聲尖利哨響,並沒有看見一隻火信飛上天空,拉出長長的、灰白色的尾,隨即炸成粉碎。時隔數月,分散四方的「白蓮之子」們再一次站在了她面前:獨臂的柳祭酒,磐石一般的楊什長,還有年輕驕傲的彭玉。

  「回稟宗主,幸不辱命!」他們齊齊抱拳,向她行禮,風塵撲撲的臉上統統帶著歡喜表情。

  連長安的神色當然也是欣喜萬分的:「多謝!」她對他們說,連聲音都帶著顫,「這些時日以來,辛苦大家了。」

  在朵顏閼氏的葬禮結束後的第二天,從晌午起,便不斷有人自遠方打馬歸來。到了昨日傍晚,惡魔雪山下分散的兩百名阿衍武士已到達了八成,而白蓮之子們更是沒有缺少一個……此刻營帳內最快活的人無疑要數葉洲了,歸來的都是他的兄弟手足,他曾經擔心他們不幸落入陷阱,埋骨于無人知道的一望無際的曠野,還曾經為此暗自傷心不已……幸好回來了,幸好都活著……一念及此,他不由回頭去找那口出不吉預言的怪人,卻見阿哈獁隱身于氈包的角落,蜷縮在一叢簾幕的陰影下面,不知在想些什麼。

  「算了,那些都是無關緊要的小事,」葉洲不自禁搖搖頭,驅散腦海中莫名其妙的臆想,「只要大家都還在,只要大家都活著。」

  變故,便是在這個瞬間發生的。

  起初只是耳中嗡嗡的餘音,後來那餘音漸漸大了,宛如奔湧的憤怒的潮水。眾人漸漸察覺不對,一直如影子般沉靜的阿哈獁突然動如脫兔,第一個掀開氈簾沖了出去;緊跟在他身後的是連長安,然後是葉洲,以及其他白蓮之子們。可是,每一個沖出帳篷的人都只邁出了兩步,便各自僵住雙腿——蒼天啊,那是什麼?地平線上分明有一道巨大的黃塵正蒸騰而起,真的像是褐色的潮水,直向大陰山的方向湧去。

  一時之間沒有誰開口,所有人都瞪大眼睛、定定凝望,不知過了多久,阿哈獁忽然喃喃低語:「看那方向,似乎是瓦雷部……」

  ——瓦雷部,左賢王穀蠡……草原上最狡猾的狐狸。

  「擊鼓點兵——」連長安高聲命令,「庫裡台一定出大事了!」

  眾人先是一愣,隨即各自答應,飛快四散而去;白蓮之子們都在營房中長大,明白軍令如山,即使是這樣的緊急事態,他們也絲毫不亂。

  唯有阿哈獁,默默走上前,沉吟許久,方出口問道:「你……也要去?」

  連長安正緊咬紅唇斂眉思索,回頭見是他,微微一笑:「我自然要去。對了,煩你到我住的帳篷,問我的侍女薩尤裡要那面剛繡好的旗……」

  「你不能去!」他毫不理會她的吩咐,兀自道,「戰場不是女人去的地方。」

  連長安微怔,隨即「呵」的笑出聲來,眉眼間全無面對殺戮和死亡時應有的驚懼:「阿哈獁,我可不是普通女人;我的人生……每一天都是在打仗啊。」

  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

  角聲破空,宛如尖刃;逼迫著聽者的心跳也隨之急促起來。那異響從四面八方傳近,滿載暴躁以及憤怒,狠狠灼傷等候在大陰山下的各族男女的耳朵。

  毫無疑問,這是戰號;是死亡的影子,是血的消息。

  依照庫裡台的規矩,什麼人能上到半山腰,什麼人要等在山腳,全都有定數;一族少不過十人,多不足一百,且必須整裝肅容,兵刃當然更是不能帶的。如今這手無寸鐵的千餘人聚在一處,愣愣看著遠方的地平線上的滾滾煙塵……近了、愈近了,煙塵間分明有盔甲閃爍、刀槍如林。

  無數幽藍色的旗幟在烈風中翻飛,旗幟上繡著一隻只利目如刀的豺狸。所有人面色凝重,不由自主向後退去,不由自主回頭遙望山腰的方向——庫裡台出大事了,毫無疑問。

  山腰上的眾人自然也已聽到了這怒吼般的聲音;誡石所立之處,正是處突出山壁的平臺,腳下的風雲變幻,上頭一一瞧得清楚明白。從瓦雷部的隨侍放出火信不過刻半光陰,世界卻已成為孤島:一面是嶙峋岩峭,另一面是褐黃與幽藍疊成的浪濤。

  早有性如烈火的年輕塔索沖上前,朝左賢王穀蠡大聲喝問:「你想幹什麼?」

  瓦雷的族長從懷裡掏出塊帕子,在肥嘟嘟的臉上擦了擦,滿臉無辜的笑:「想是族裡擔心我的平安,特地來接的……」

  這種連三歲小孩子也騙不了的瞎話誰肯採信?一時間犯了眾怒,喝罵聲連片響起。谷蠡卻任由他們罵,一副再好脾性也沒有的樣子。

  「……既然重兵來接,那便請左賢王回去吧。」阿衍的小塔索悠悠開口,身邊人附和不迭。穀蠡卻一擺手,笑咪咪答:「不急不急,且讓孩兒們候著,等庫裡台結束了,我自然就回去了。」

  ——等庫裡台結束了?幾乎所有人臉上都露出憤怒神情,那九位隱者眼中更是要噴出火來。這架勢明擺著,若不選他做單于,這場庫裡台大會,就永遠也不會「結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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